魏忠贤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贪婪,自私,喜权……这是东番一带,甚至南洋多地,流传最为广泛的评价。
而这种评价,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南京城,甚至是应天府,也渐渐的传播开了,但是这种风潮,非但没有将魏忠贤怎么样,相反却有大批的人,愿意上赶着来寻魏忠贤。
南京城。
东缉事厂。
“其实咱家是怎样的人,这不在于咱家自身,而在于世人想叫咱家成为怎样的人。”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身披大氅,行走在飘雪之下。
“贪婪,自私,喜权……这有什么不好的?在咱大明朝治下,没卵子的尚且喜欢这些,更何况是有卵子的呢。”
魏忠贤的自嘲,让穿着棉服的崔呈秀,脑袋低垂的更厉害了。
这段时日下的南京城那叫一个热闹。
层出不穷想跟魏忠贤攀上关系,想与东缉事厂攀上交情的人,是用尽各种办法在靠近,在接触。
“瞧瞧这些时日,孝敬咱家的,贿赂底下的,这金银有多少吧。”魏忠贤伸出手,去接漂亮的雪粒,似笑非笑道。
“要是全都兑换成新币,足足有一百五十万啊,这是什么概念啊,咱家记得袁世振所领盐法总署,在江淮一带推行的盐改,折腾一年下来也就这个数额吧,即便有出入,也相差不大吧?”
“仅限于江淮一带盐改税收,以去岁所收为例,浮动不超过二十万。”崔呈秀听后,低垂着脑袋道。
“看看。”
魏忠贤笑道:“盐法总署在江淮一带,又是派驻衙署,又是选派官吏,这忙活一年,才能征收到这些税额。”
“可咱家呢,才来南京多久啊,无非是动动嘴皮子,喝几杯酒,跟一些人露些笑容,这到手的银子就这么多了。”
“你说他们蠢吗?拿着真金白银来孝敬咱家,来贿赂底下的人,可真要说起来,就属他们最精明了。”
“别看他们花了这么多,可一旦得到了些许诺,或者他们认为的势,那他们就能从别处找补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皇爷对吏治整顿下这般大功夫,前前后后逮捕处决这么多人,可依旧有人会顶风作案的原因。”
崔呈秀低垂的手颤抖着。
越是与魏忠贤相处的越久,崔呈秀这心里啊,对魏忠贤就越是惧怕,因为他发现魏忠贤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贪婪,自私,喜权这些评价,是魏忠贤有意对外表现出来的,毕竟内廷太监嘛,要是没有这些的话,那还是内廷太监?
这也是为什么方正化他们来到南京这般久,对待一些事一些人总是查不干净的原因,因为藏在暗处的人,这心里的警惕始终就没有消散过。
可魏忠贤呢。
符合大众的认知。
关键是魏忠贤在一些事上,表露出来的就是这样,所以魏忠贤表现得越贪婪,那有些人心里就越是欢喜。
可实际上呢。
这些贪的银子,魏忠贤是一个子都没动,收了多少,就登记造册多少,当然了,底下的人收取的贿赂,留一半,上交一半,这是从东番就定下的规矩,谁要是破坏了这个规矩,那不好意思,就不必再待下去了。
想要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这道理魏忠贤还是懂得。
有些东西啊,在有了权以后,就注定是难以根除的,真要是都根除了,那权还是权吗?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可不是什么空话。
“现在啊,南直隶这边吧,凡是有些想法的,那要么跟咱家对上线了,要么跟咱家底下的人对上线了。”
魏忠贤拍拍手,笑着对崔呈秀道:“这叫什么?这就叫臭味相投,方正化他们也好,卢象升他们也罢,根本就不是干这些的人。”
“可有些事,终归是有人需要去做吧,不然的话,这大局怎么能逐步掌控起来?”
“说起来,咱家还要好好感谢下卢象升,他这在操江,在南运河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使得一些人坐不住了,不然的话,咱家想要钓鱼都是费劲的。”
“是,是。”
崔呈秀连连点头道。
别看在先前,他向魏忠贤提建议,以宴请的名义吸引到一些人,继而通过这些人,来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但是魏忠贤做的比他要狠多了。
魏忠贤不止进行了宴请,还在这前后,迅速的吸纳一批群体进东缉事厂,尽管这些群体的名声不咋滴,但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崔呈秀,你说咱家现在,先在应天府一带,把查出的那些有嫌疑的群体,跟一些良善一起逮捕起来,以暗通奴变势力的名义,将他们逮捕起来,会怎样?”
魏忠贤眉头微挑,看向崔呈秀说道:“你说卢象升他们,还有应天巡抚梁廷栋,得知这样的事,一个个会是何等反应呢?”
“只怕会有来见厂公。”
崔呈秀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
“这就对了。”
魏忠贤嘴角微扬道:“咱家就是要挑起这种对立,这样才能迷惑一些人,不然的话,从松江那边跑来的人,一个个如何会进套呢?”
“现在咱家真正好奇的,其实是松江特设直隶府时,跑去松江的这些人,一个个又是来自于何处的?”
“这个……”
崔呈秀一时语塞。
直到这一刻,崔呈秀才知自己跟魏忠贤比起来差在何处了,魏忠贤的贪,那是人人皆知的贪,在东番的时候就是如此。
但也恰是魏忠贤的贪,才使得东番能得到提速般的开发与治理,因为这些银子,看似是进了魏忠贤的腰包,但转过手来,在一些人的见证下,这些银子有用作民生建设,战船扩建等方面了。
魏忠贤的贪,是远在京城的天子知晓的。
这正是魏忠贤的高明之处。
他可以贪,但他的贪,是得到了某种某许,但是这种某许,又不能拿到台面上来。
这也就注定了魏忠贤,只要能够保持住这种做派,没有自作聪明的去欺瞒什么,去隐藏什么,那他就必然有个好结果的。
或许到最后,明面上的结果不好。
但暗地里能做的事,还少吗?
反观崔呈秀,或许先前是带着敬畏,甚至是惊惧,不敢去触碰什么,但是压制的越狠,反弹的就越厉害。
所以他的下场,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如果说崔呈秀他们进到廉政院,掀起了一桩桩要案大案,竖立起廉政院的凶名,那么现在接替崔呈秀一行,执掌廉政院的新一代群体,则要竖立起严的层面,即便是廉政院自身出了问题,那都要依照律法来办,更何况是别的呢?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应天府清理干净。”在崔呈秀感慨之际,魏忠贤双眼微眯道:“只有这样,卢象升才会离开南京,将平叛核心给前移出去,东南的奴变这样愈演愈烈下去,也不是个好现象了。”
“咱家能够猜到,卢阎王必然是谋划了什么,不过啊,清理南直隶的差事,他还是别沾手的好。”
“只是厂公,罪官现在有些担心,卢建斗是否会领这个情?”崔呈秀听到这,皱眉上前道。
“毕竟过去这些时日,厂公忙着做一些事时,卢建斗他同样也没有闲着,甚至还查到了一些跟厂公有联系的人身上。”
“这要是……”
“所以咱家给卢阎王送一份大礼。”
魏忠贤嘴角微扬道:“能兑换一百五十万的各色金银,全给他充作军饷,他卢阎王要真是个聪明人,就知道咱家是何意了。”
“!!!”
崔呈秀心生惊骇,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
可也恰是这样,使得崔呈秀惊骇之余,这心底对魏忠贤的惧意又加深不少,魏忠贤对待人性看的太透彻了。
……
南京城外。
平叛大营。
“大兄,这魏忠贤到底是何意。”卢象恒面露惊意,盯着眼前一箱箱金银,那明晃晃的金银,给人的刺激太大了,卢象恒心跳有些加快,对脸色凝重的卢象升道。
“他是在堵我的嘴。”
卢象升声音低沉道:“同时还是在跟我说,尽快离开南京城,这里的事宜,不是平叛大军该操心的。”
“啊!?”
听到这话,卢象恒惊疑的看向卢象升。
“这些金银,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魏忠贤在来南京城后,开始大摆宴席,接见一些人后,收取到孝敬银子。”
卢象升双眼微眯道:“当然,这绝非是全部,其中一部分,肯定是留给底下的人了,毕竟不这样做,那魏忠贤想做的事,就不可能做成。”
“这个魏忠贤真是不简单啊,难怪陛下如此信赖此人,当初会选择叫此人前去东番,继而争取在海外的利益,也使我朝在东番立稳脚跟。”
“大兄,您不会是想说,魏忠贤想在南直隶一带抓人吧?”卢象恒似猜到了什么,伸手指着这些钱箱,言语间带有难以置信道。
“多半是这样。”
卢象升点头道:“我们想做的事是一样的,但是魏忠贤的做法,跟我等要做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从今下的形势而言,或许他的这种做法,才是最一劳永逸的。”
“毕竟浙江也出现奴变了。”
“这可是戚金领军坐镇的地方,但偏偏出现了奴变,这摆明是有一些人,不满我军控制住南运河,所以说要展开反击。”
卢象恒沉默了。
随着深入到东南一带,尽管卢象升所领主力大军,至今还没有对奴变展开镇压,但是做出的一些事,如监察操江,整饬南运河,掌控南京城防及应天府防务等事,却已经产生不小的影响了。
一批批群体涌进南京城,愿意拿真金白银贿赂魏忠贤,不能说他们全部都是受上述因素的影响,但至少有超过一半是受到影响了。
利益这东西,即便清除掉一批持有者,那新晋上来的,会因为整体环境的影响,其中就有腐败堕落的。
所以想要真正解决风气,就必须要持续一段较长周期的整肃,这样才能把风气逆转过来。
这也是朱由校为何要推行战时机制的原因。
“那我军走吗?”
在沉默许久后,卢象恒开口道。
“走。”
卢象升皱眉道:“浙江不能乱,这里的奴变,必须要以雷霆之势打掉,既然魏忠贤想以这种态度,来表明他要在南直隶做的事,那就叫他做吧。”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魏忠贤应该是察觉到松江那边的异动了,这样也好,把浙江彻底清理出来,这也能断掉一些人的后路。”
其实按卢象升所想,是准备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先行解决掉一批群体,尽管说这不能把所有腌臜人都拔除干净,但至少能震慑住藏在暗处的人。
可魏忠贤以这样的方式,来表明他想做的事,这使卢象升改变了想法。
“把左巡宪前些时日,查到关于两淮的隐藏势力,还有对应的案牍,你亲自跑一趟,送到东缉事厂去。”
而在短暂思考下,卢象升伸手道:“这件事不要叫人察觉到,另外你做好此事,再去见一面方正化,就说东南的形势,在掌控之下,西缉事厂有要事,那当按旨意来办。”
“这!!”
卢象恒惊疑的看向卢象升。
前一件事,他还能理解。
毕竟魏忠贤都表态了,那己部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但是关于方正化这边,自家大兄这样做,或多或少是有些不守规矩的。
“去吧。”
卢象升摆摆手道。
“诺。”
卢象恒抬手作揖道。
‘难怪陛下会叫魏忠贤来东南啊。’看着卢象恒离去的背影,卢象升心生感慨,‘就东南这等复杂局势,的确需要魏忠贤这样的狠人来,只是这样一来,有些事必须要调整一下才行,万一魏忠贤做的事过激了,这是会影响到整体局势的。’
让卢象升改变想法的,不止是魏忠贤送来金银的缘故,还有卢象升知晓一件事,有一些宗藩,居然离开了就藩地,赶来了南京城,初闻此事时卢象升是震惊的,但细想下来,卢象升察觉到事情比他想的要复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