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走了,这走的谁都始料不及,毕竟在初至南京城时,卢象升的所作所为,叫太多人感到不安。
接管南京城防,接管应天府防务,这件事做出来,关键是负责此事的,还是孝陵卫这等强军,这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而之后又是派遣皇明宗军接管并监察操江,又是派遣队伍接管南运河,这前后引起的风波是极大的。
如果不是魏忠贤突然来到南京,之后又开始大摆宴席,接见了不少主动示好的人,只怕这股风潮会持续发酵。
那样会造成什么,是谁都猜不准的事。
要是最紧张的,那绝对是应天巡抚梁廷栋。
没办法。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南京城、应天府出现状况,甚至是波及到南直隶其他府县,他这个应天巡抚都难辞其咎。
“卢建斗到底想干什么?”
南京城,应天巡抚衙门。
梁廷栋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道:“毫无征兆下就领军南下了,难道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提督杨宗业皱眉道:“虽说东南多地奴变增多,甚至浙江也出现奴变,但在各地驻扎的军队,一直都在积极镇压奴变。”
“尤其是福建那边,听闻负责整饬福建水师的袁崇焕,为了协助福建巡抚衙门,解决沿海诸地的奴变,可抽调不少水师战船参与平叛。”
“这个卢建斗,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梁廷栋声音低沉道:“他这一走,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关键是南京城防,应天府防务依旧被孝陵卫接管着,这会带来多大不便,他不是不清楚!!”
杨宗业沉默了。
不可否认,南京城防、应天府防务被孝陵卫接管,这给南直隶造成不小的影响,不过杨宗业却乐意看到此幕。
别的不说,孝陵卫作为陵卫,在过去数载就一直在整饬操练,关键是麾下列装了不少火器军械。
在当今这等复杂局势下,让孝陵卫确保南京城,还有应天府的驻防安稳,远比他麾下的兵要强太多了。
“抚台,这对我等来讲,也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想到这里,杨宗业上前道:“趁着卢建斗领军离开南京城,针对南直隶治下多次,出现的匪寇增多趋势,展开大规模的进剿,这对巡抚衙门,对南直隶来讲都是好的。”
“虽说南京城,应天府被孝陵卫接管,确实是带来不小的不便,但是抚台不要忘了,先前我等一直在查的地方匪寇,有不少可跟南京城,应天府的一些人,是有密不可分的联系的。”
“今下也只能这样办了。”
梁廷栋皱眉道:“现在本抚只希望,魏忠贤这边能消停些,东南的奴变势潮愈演愈烈,这对朝廷而言可绝非什么好事啊。”
说起来,梁廷栋这个位置,还是比较尴尬的,在南直隶治下一直有着一些特殊衙署,这不在他管辖范围之内,但是这些衙署的存在,却又对南直隶的秩序产生影响,而作为应天巡抚,梁廷栋必须要兼顾好各方,拿捏好这该死的尺寸才行。
对于东南奴变一事,梁廷栋是不希望其出现在南直隶境内,特别是临近松江的地域,这样不管是在何处,对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不管是南直隶出现状况,亦或是松江出现状况,这都会对朝廷造成深远影响。
……
“这个卢建斗,咱家还真是小觑他了啊。”
彼时的东缉事厂。
魏忠贤放下手中卷宗,露出惊喜的神色,“这不仅识趣,关键还在咱家瞌睡时,就把枕头给递上了。”
“左光斗这个昔日的东林党人,居然会对卢建斗这般好,在其南下期间,把两淮的那桩案子审的如此清楚。”
“厂公!有了这些卷宗,还有这份名单,我等能做的事多了!!”崔呈秀的情绪同样很激动,看向魏忠贤说道。
“甚至有可能的话,厂公可对外撒一些饵,这样有些躲在一些人身后的鬼,就必然会暴露行踪的。”
“当初罪官从浙江返回南直隶,在这里查到了不少线索,也抓到了不少人,但是到关键时刻却什么都查不到了。”
“先前罪官还有疑呢,对于此事很不理解,但现在罪官想明白了,这是有些主家做了切割!!”
“主家?”
魏忠贤生疑的看向崔呈秀。
“没错。”
崔呈秀点点头道:“厂公应该知道,在大族之中,是分脉分房的,嫡旁之分,对于这些,一些大族特别看重,因为这关系到宗族传承。”
魏忠贤点点头。
“可厂公想过没有,这明面上的就是全部吗?”
崔呈秀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像钱谦益,罪官不相信他没有私生子,可要真有的话,出于种种考虑吧,这肯定不能认祖归宗。”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另置一份产业,改姓别的,这个姓,必然是对钱谦益有特殊意义的,如此血脉传承也能保下去。”
魏忠贤双眼微眯。
“而在东南诸省,有底蕴的大族比比皆是。”崔呈秀继续道:“这就难保其中没有类似钱谦益这样的人。”
“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些改姓的人,如果其中有表现优异的,那肯定是会被主家留意到的,而对旁落在外的他们而言,能够认祖归宗,肯定是他们想做的事。”
“更为重要的一点,在这其中,难保一些主家不出现没落的,既然是这样,在暗地里控制住主家,继而达到一些目的,这也未尝是不行的啊。”
崔呈秀是什么意思,魏忠贤听明白了。
但是你真要他一句两句讲清楚,魏忠贤还真讲不清楚。
“难怪皇爷会给卢象升这么多兵马啊。”
可此刻的魏忠贤,却颇为感慨道:“就是这些有的没的,一个个的心早就黑了,更是没有大明,所以才把东南搞的乌烟瘴气。”
“有现在这些东西,南直隶这边,甚至包括松江那边,能不能把藏着的一些鬼,给咱家全都揪出来?”
经历的事情多了。
魏忠贤对自己要干的事愈发清楚。
一个是贪,把任何能贪的财,全都贪到自己名下。
一个是杀,把一切能杀的人,全都给杀掉。
关键是自己做的这些事,不能影响到卢象升他们要干的事,还要起到一定的刺激与促成作用。
这样一来,看似东南是乱的,实则中枢对东南的掌控,是逐步增强的。
只有把这些做好了,那才算能交的了差事。
“能!”
在魏忠贤的注视下,崔呈秀开口道:“不过厂公,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罪官觉得应该把应天巡抚梁廷栋,直隶松江知府阎应元都拉进来,最好是顺着他们做的一些事入手,或许能起到万无一失的成效。”
“你这是想玩火啊。”
魏忠贤的脸,立时冷了下来。
崔呈秀垂着的手微颤起来。
他这的确是在玩火,毕竟谁都不是卢象升,关键是谁都没有卢象升麾下节制有那么多军队。
现在卢象升走了。
崔呈秀能笃定一点,卢象升离开南京城,势必会跑去浙江一带,浙江,是仅次于南直隶的存在。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远在京城的天子对浙江极其看重,不然在平倭结束后,戚金一直没有离开此地,甚至还兼领了前军都督府大都督。
尽管崔呈秀猜不透天子为何这样做,但崔呈秀却知一点,天子这样做势必是有深意的。
“咱家最喜欢的就是玩火。”
可在崔呈秀担忧之际,魏忠贤却突然笑了起来,“今下唯二没有出现奴变的,一个是南直隶,一个是松江,但也恰是这样,才更应该在这些地方折腾些事,继而给人做奴的人,得到一些能宣泄的地方。”
“把你的想法,给咱家好好整理下。”
“咱家这个贪婪的权阉,必须要在南直隶,还有松江府多抓点人,多杀点人才行,只有这样,地方的有司,才能拥有伸张正义的机会。”
“喏。”
崔呈秀当即作揖拜道。
明白自己要干的事,魏忠贤就更不会在意他的名声了,如果在南直隶,在松江府,能将该做的事做好,以确保两地不出现任何动荡,那么东南其他地方,即便出现再多的动荡,朝廷也是掌握主动的。
……
“方厂公真打算此时离开?”
而在魏忠贤谋划种种下,西缉事厂这边。
蒋臣带有诧异的看着方正化,彼时,在堂外不时响起的声音,让蒋臣的内心很是不平静。
“既然该交接的,咱家都交接了。”
穿着大红蟒袍的方正化,笑着看向蒋臣道:“那咱家也该办自己该办的差事了,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事,咱家可不能干,蒋侦宪觉得呢?”
“可是……”
蒋臣眉头皱的更紧了。
“讲句实话吧,咱家也不想走。”
方正化轻叹道:“毕竟盯了这么久,关键东南还是这等境遇,即便咱家此去东番,同样是肩负着重担。”
“毕竟东番那边,出现的贪腐是极严重的,如果说不尽快解决这些,特别是外派的那帮镇守太监,只怕朝廷在东番,在南洋立下的脚跟,就可能会被动摇。”
“但是咱家想等等,等东南的局势稍稳一些在走。”
“可卢象升派其弟来见咱家,对咱家讲的那些话,让咱家突然明白过来,咱家不走,有些事啊,就可能解决不了。”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不可否认。
方正化在南京的这些年,的确是取得了不小的成效,也查到不少东西,但是相对的来讲,在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人在时时刻刻盯着方正化。
但凡方正化是普通太监,没有提督西缉事厂,或许这种关注度不高,可偏偏方正化深得朱由校信赖。
而方正化这个人,对外表现的不贪,这就不一样了。
“可方厂公想过没有。”
见方正化如此,蒋臣皱眉道:“有些事,需要方厂公来向魏厂公提醒,这样才能起到一举荡平的成效啊。”
“别的不说,就说那几家暗中跟一些西夷勾结,以西夷铸币技术,来不断追赶我朝铸币技术,甚至有时连这些都不顾及,也要私铸新币,以搅乱我朝币制,这为的不止是谋私那样简单,还有破坏我朝股票新制啊。”
“那不是有蒋侦宪在吗?”
方正化撩撩袍袖,表情正色道:“说实话,咱家知晓的这些,有蒋侦宪了解的多吗?”
“没有。”
“特别是股票,如果不是皇爷钦定松江、新安两地筹设的商号,对外发行股票,咱家是不懂这些的。”
“咱家唯一懂得,是通过股票,将过去对宗藩层层围堵下,继而使他们名下的土地,多数被置换出来了。”
“还有,这这段时日,西缉事厂是暗中派人,前去壕镜等地,去购置不断走低的荷兰印度公司的股票,还有别的公司的股票,但是具体操办此事的,还是你侦缉队分出的人。”
“不要因为跟咱家共事的时间久了,就觉得咱家做事可靠,蒋侦宪应该明白一点,魏厂公既然是奉旨南下的,那陛下对其是绝对信赖的。”
蒋臣沉默了。
别看他对魏忠贤的看法很好,但是在其内心深处吧,还是或多或少带着提防的,毕竟做了这般久的事,突然间要换人来一起做了,蒋臣也怕他做的事,会不会因此有什么变数呢?
如果有的话,那他过去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而类似这种想法的,可不止蒋臣一人。
“既然方厂公这样说了,那蒋某知道该怎样做了。”在方正化的注视下,蒋臣起身,抬手朝方正化一礼道:“蒋某就先对方厂公道声贺,预祝方厂公……”
“哎,这样的话,还是先别说了。”
方正化微微一笑,摆手打断道:“等咱家把事做好了,到时在恭贺也不迟,毕竟东番那个地方,咱家还是有不了解的地方,正如魏厂公今下在东南一样。”
这是在提醒我啊。
蒋臣听到这,哪里不知方正化何意,也是这样,使得蒋臣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