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盘山镇走出来有两条路，一条是来往的大道，一条是通往万阴山的小径。
自从万阴山上传出蝙蝠妖的谣言，盘山镇的镇民就更少上山了。
这条路已经被人们默认为献祭之路。
卫清酒一行人跟在捕快后头，进入了一片小竹林。
没走一会儿，就见到地上盖着一卷大大的草席，草席底下露出一只纤瘦的手。
身边几个衙门小吏守在边上，拦着四周不让人靠近。
卫清酒加快步子，想上前查验尸体，谁料前头的陆随脚步一顿，让她的脸径直撞向了他的背。
陆随转过身，低头看向卫清酒：
“看见尸体这么激动？”
“本能。”卫清酒摸了摸撞疼了的鼻头，见他停了脚步，问道，“陆大人不去？”
陆随眼睫轻颤，没有回答。
陆一立马插到二人中间，一把拽住卫清酒的手臂，将她往尸体处拉去：“大人怕弄脏衣服，我陪你去验。”
卫清酒狐疑地看了陆随一眼，便跟着走到尸体旁边去了。
凤丫的尸体被发现于小竹林的一座小假石山下。
她的双脚被锁链锁在献祭轿的横梁上，轿上的坐垫和纸糊的篷顶已被风吹到远处。
卫清酒没有着急勘验尸体，而是首先检视尸体周边的环境。
“记，所在四至地平无坡，四处无崖，无溪涧，地面无拖行痕迹。”
陆一看着文书在一旁奋笔疾书，问道：“不先看尸体吗？”
卫清酒摇头：“野外曝尸，先观察尸体周围硬四至，即周边环境。死者行动受限，由此看来可以排除移尸的可能。”
陆一“哦”了一声，跟着她走到尸体身边。
一行人蒙上熏了药香的面巾帕后，将草席掀了开来。
随着几声低呼，最临近的几个小吏卷了草席后便站到一边，不敢再看。
陆一下意识皱起眉，只看了一眼便撇开了头。
死者伤情严重，捕快们纷纷四下遣散伸头探脑的百姓们。
卫清酒却面不改色地蹲了下来，神情专注地检视着。
她小心翼翼地取下凤丫头上的配饰，放到随检人手上的托盘中：
“共有红玛瑙珠钗两支，翠玉耳坠一对，银镯一对。身着喜服完整未缺，前襟内袋均无随身物件。”
陆一惊讶：“想不到任老爷这么大方，这么下血本。”
卫清酒冷言冷语：
“用她人的性命替换自己女儿的性命，又怕得罪了‘蝙蝠妖’，自然要下血本。”
只是这般贵重的首饰配件，并没有被取走。
凶手若非家境优渥，便是城府极深。
方知要装作是妖物作祟，定不能贪图钱财。
“记，头顶无钝器伤，双手手臂均有尖利抓痕印，最短半寸最长三寸半，共七处，见血。”
“记致死伤，脖颈有多处出血洞，四处如甲盖大小，另有小孔若干，状如……状如兽类牙印齿痕。”
此话一出，惊了众人。
状如牙印齿痕？
加上手臂上的莫名抓痕，简直就要坐实了蝙蝠妖的存在。
“行了，把死者带回去准备复检吧。”
卫清酒若有所思地往回走，然后在陆随身边停了下来。
陆随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异样吗？”
“有，”卫清酒抿唇，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周围地上，还有凤丫的衣服上都看到了不少血迹，脖子上的伤口处更是触目惊心，行凶之人本应该是要放干死者的血的，可凤丫的却被散了各处，就好像她的血有毒似的。”
陆随莫名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后再问：“你就如此肯定，此事是人为，而非妖物作祟？”
“自然。我随父亲断案多年，见到全数鬼神之说，无一不是有心之人刻意设计。但凡是人所为，就必定会露出破绽，只是被发现的早晚之差罢了。”
陆随嘴角轻轻勾起：“本官在大理寺为官多年，经我承办的案中，确也从未有过死于妖物精怪之手的。此番这只‘蝙蝠妖’，可露出什么破绽？”
卫清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的。难道是陆大人来了，让这个凶手慌了手脚？待回去以后，我需要和莫师傅一起再复检一次。”
正当两人商讨之际，万亭长带着任家老爷姗姗来迟。
任慷慨面如菜色，被亭长的人一把推到凤丫的尸体边。
“看看你干的好事！”
任慷慨嚎了两声，不甘地回头：“亭长！我有什么办法，我两个女儿就像种花一样，你却要我在花儿长得最好的时候把她们摘下送人，我怎么舍得！？”
原来，献祭之期将至，任慷慨左思右想都不放心，便趁官府的人都没注意之际，偷偷带人把凤丫绑上献祭轿，再偷偷地运上山。
万亭长怒道：“你要送上山那也是送到洞穴里，凤丫怎么会在这里被发现？”
“底……底下的人说上山路上，见到好几只蝙蝠，全都吓坏了，丢下轿子就跑了……”
漆黑的夜晚，未满十八岁的少女被锁链绑在轿子上，衣着单薄，饥寒交迫，还被孤身一人遗弃在竹林中。
纵使没有蝙蝠妖，山林里也是会有野兽出没的。
纵使没有野兽，她也还是个孩子，也是会怕黑的。
陆一听了恨不得揍他一拳，将刚刚盖上的草席掀开，一把拎起任慷慨的衣襟，把他丢到凤丫的尸体面前：“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啊——”
任慷慨的脸正好对上凤丫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吓得尖叫不止。
原本站在后头的万亭长忽然丢了手里的木杖，满脸焦灼地走了上来。
“完了，完了，蝙蝠妖发怒了！”
镇上已经献祭了这么多次，万根都是亲自带人上山来接遗体的。
每一次的死者都是穿戴整齐，身体都是干净的，滴血不沾，只有脖子上会有可见的伤口。
这一次，凤丫身上的斑驳血迹就像蝙蝠妖的怒意，叫人见了触目惊心。
万根见状，一脚踢在任慷慨身上：“你看你惹的祸事！盘山镇完了，我们要被降罪了！更多的人要被害了，都怪你！你想办法弥补吧！你还有女儿，你还有两个女儿对吧！”
“不行，谁也别想碰我的女儿！”
任慷慨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眼神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在站在陆随身后，停留在卫清酒的脸上。
他死死盯着卫清酒，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这里有，这里有！妖王大人，这里还有女人，还有祭品！”
说着，他猛地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万根，像头发疯的牛一般，伸出双手，朝卫清酒扑了过去！
“我把她献给你，我把她献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