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停尸间外。
屋内的遮挡帘被拉开，接生婆正擦洗着双手，示意外头的人已可以进入了。
卫清酒第一个走上前：“可是有孕了？”
接生婆肯定地点了点头：
“处子之身早已不是了。肚里虽说月份不足六月，摸不见胎头，但下腹跟铁石一样硬，老婆子这么多年来眼睛毒辣的很，八九不离十。”
卫清酒随即拿了些散银，让她不要出去多嘴后，便将她打发了。
方才在等待的时候，也同凤丫的养母聊了几句。
之前凤丫的确有一心悦之人，是她在勾栏场子里，做清扫杂工时认识的恩客。
养母只知道那恩客在盘山镇逗留了几日便离开了。
没想到就这短短几日，凤丫就已经情根深种。
众人在卫清酒之后进入了停尸间，看着她将凤丫的尸身用席子盖上，神色各异。
卫清酒看见陆随来了，便开口道：
“凤丫怀了身孕后，不想活却又不舍得养母，便选择去给任慷慨当祭品。这样便可以在镇上留下些好说法，有了银钱养母后半生也无忧了。”
未满十八却身怀六甲，可恨的是孩子的爹却销声匿迹了。
走投无路的凤丫，才会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陆随颔首：“所以，这就是她与其他死者不同的原因。”
莫师傅想通了似的击掌：
“是了！当她发现要迫害她的并不是妖时，定会将自己身怀有孕的事情告知！凶手一时怒意攻心，便用她的身体泄愤！”
站在远处的养母听见了，终是瘫软在地，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
刚没消停多久的万根又是一个激灵从凳子上站起来，高声说道：
“蝙蝠妖哪里听得人话？定是一见到凤丫就发现了端倪，所以才会发怒，才要降灾！陆大人，你就听老夫一句吧！盘山镇千百户百姓的命，可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用来加官晋爵的垫脚石啊！”
“够了！”
陆随快步走到万根面前，一把攥住他的前襟，竟几乎要将他整个提起。
万根惊恐地看着陆随盛满怒意的双眼，满腹不满竟再也开不了口了。
只见陆随剑眉如刀刃，如墨一般深邃的瞳死死盯住万根，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场。
“老子不打你，原本是怕人家笑话我欺负老头。现在仔细想想，我陆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笑话。”
卫清酒终于再没有了帮万根的意愿。
连她都想揍万根，更别说陆随了，亏他还忍了这么久。
难为他了。
陆随反手将万根往地上一摔，没等万根翻转过身，他便抬脚踩中万根肩膀，手臂撑着膝盖弯下腰来。
“疼吗？你说你现在更疼，还是那些无辜死去的少女更疼？”
万根动弹不得，周围的人也都只敢远远看着，就连一向依附他的乔夫子也不敢上前，只得龇牙咧嘴看着。
他不甘地叫喊道：“陆随！你是朝廷的人，你是官大，行，你怎么打老夫都可以，老夫就算身死，也是为了盘山……”
“笑话！那我现在就不是陆大人，我就以陆随的身份问你。万根，你是不是想让盘山镇所有的少女永远长不到十八岁？”
万根语塞，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乔夫子。
想到上个月还娇俏可爱的乔家月，现在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乔夫子握紧拳头，别过头去。
“万根，陆随我再问你，从今以后，盘山镇凡生下女儿之人将如何自处？是辛苦将女儿养到十八岁送她上山喂蝙蝠，还是方一出生就丢到河里溺毙？你告诉我，他们将会怎么做？”
“身为一方父母官，就应该神思清明，成为指引百姓的明灯。可你呢？你以为她们是为了盘山镇牺牲吗？她们是为了你这个老迂腐在献身！”
万根听着陆随的话，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
他双唇颤抖着，喃喃道：“可万一呢，万一真是蝙蝠妖……”
“我有证据证明，不是蝙蝠妖。”
见陆随的话说完了，卫清酒才不失分寸的插话。
“万亭长，这世上根本没有蝙蝠妖，你们惧怕的不是妖，而是险恶的人心。”
陆随见卫清酒神情严肃，便知她定是胸有成竹。
他收了脚，暂且算是放过了万根。
陆一合时宜地搬来软靠太师椅，赔笑着让大人消气。
乔家一家三口和凤丫娘亲互相扶持着簇拥在一起，目光热切地期待着卫清酒。
“接下来我说的所有推断，希望大家都能做到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要说出去。”
卫清酒说完，在两具尸体中间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我和莫师傅仔细看过了两位死者的致命伤，发现了奇怪之处。”
二者的致命伤皆是在颈部，几个圆洞组成了咬痕的形状，将死者的血液夺走，就像是被一个巨型蝙蝠擒住双臂，再用口器吸干血液。
“可她们的伤口都是笔直入肉，上排齿痕与下排几乎完全平直，但按照常理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她话中含义。
陆一也没弄懂，问道：“为何完全平直就能确定不是蝙蝠妖呢？倘若这蝙蝠妖就是个生来牙齿齐整的，不行吗？”
卫清酒看他发问时的表情单纯，有些忍俊不禁。
陆随也偏头看他一眼，心里只道这自己选的跟班怎么跟个二傻似的：
“你试试用力咬自己手臂一口，能做到牙齿完全平直的咬进肉里吗？”
陆一恍然大悟。
口腔都是有一定弧度的，倘若要用牙齿咬破人的脖颈，一定会有从外往内收紧的趋势，否则，这只蝙蝠妖就是个满口龅牙的奇怪造型。
卫清酒用自己的手模拟蝙蝠的口腔，试图为大家演示。
“如果要造成这样力度的伤口，伤处一定会有斜度下勾。由此可以证明，这是人为的。
凶手用如同长孔一般的尖利物体杀死‘祭品’，再做成平行牙印的形状，用来迷惑其他人，把恶行嫁祸在妖物的身上！”
众人皆惊，乔夫子却轻轻摇头，这样的理由仍然难以将他成功说服。
他迟疑开口：
“姑娘仅仅用这一个说法，多少还是有些牵强。”
“乔夫子说的有理，若要彻底推翻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蝙蝠妖假说，这样轻飘飘的证据的确有些难以让人信服。那倘若凶手犯了一个原则性错误，乔夫子可愿信我？”
乔夫子愣住：“原则性错误？”
卫清酒笑意浅浅，眼中饱含深意：
“不错，凶手自作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被她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