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随还想否认，额前已经沁出冷汗，意识也逐渐模糊。
卫清酒平日里都与死人打交道，要诊断活人她还是第一次。
她尽量稳住心神，把陆随的衣袖盖在他的手腕处，隔着缎面感受他的脉搏。
卫清酒当机立断，抬手用荆棘割下一大块衣袖，捂住了陆随的口鼻。
“用口呼吸，闭上眼睛，尽量不要去看地上的血印。”
她的声音清冽，隔着软薄的绸布，陆随的唇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竟有片刻的失神。
几乎要被血腥味淹没的陆随，忽然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竟像安神香一般稳住了他的心神，才让他没有丢失意识。
“陆随，听得见我说话吗？”
陆随身体一阵乏力，闭上眼睛后，他竭力不去想自己所在之处的样子，舒缓一阵后，他略显吃力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把周围基本都勘察了一遍的陆一，终于发现了他们。
他焦急地趴在陷阱边，试图用剑斩开荆棘，无奈枝条太多太密，效果微乎其微。
“大人，卫姑娘……这里头什么气味，好难闻！你们没事吧？”
卫清酒把绸布系在陆随脑后，尽量坐直身体，隔着荆棘网和陆一喊话：
“我没事，大人状况很不好，需要马上出去！”
陆一心下了然，除了“那个”病症，应该没什么能让大人状况不好。
他赶紧从腰间取下一小袋锦囊，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药瓶后丢进了坑里。
“卫姑娘，请把里头的药取出一粒给大人含在舌下，我现在去找人帮忙，尽快把你们救出来！”
卫清酒将药瓶捡起，用衣角擦净了瓶上沾染的浮土，赶紧走到陆随身边。
陆随抬手抓住卫清酒的手臂，像是有话要说。
“大人，怎么了？”
卫清酒伏耳去听，之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药给陆随服下。
事毕后，她重新回到陆一所在的位置，将陆随的原话转告于他：
“行路不必隐藏踪迹，找到帮手前来解救后，另找一队捕快护着官轿来接，若是有人问起，边说是上山接陆大人。”
陆一听后连连点头，转身欲走，被卫清酒叫住。
“对了陆大哥，最好再找一画师，要到盘山镇的地图，越快越好。”
“哎哟，你怎么还在想案子的事儿，先出来再说吧！”
陆一心里忍不住念叨，他只道陆随是个废寝忘食的破案迷，想不到又来一个，都掉进坑底了还惦记着案子呢。
随着陆一轻快而迅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又恢复了本该有的宁静。
两人静默了许久。
月光吝啬的透过网眼照了下来，光影像星光点点落下。
陆随的状态也比先前好了许多，脸色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卫清酒双手抱膝坐在角落，眼神不自觉地飘向陆随，恰好陆随轻轻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卫清酒的视线。
“大人，你，你没事了。”
卫清酒不知道为何，竟有些不敢直视陆随的双眼。
陆随却是从容地答她：“没什么大碍了，陆一给的药是从前宫里的医官开的，多少是有点效用。”
卫清酒嗯了一声，把头埋了下去。
她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以陆随的脾气，自己的弱点被下属发现了——
他会不好意思吗？会气急败坏吗？
会杀人灭口吧？
毕竟晕血症是个常见病并不丢人，可大理寺少卿有晕血症，着实有些丢人。
“你是不是在想，本官会不会杀你灭口？”
陆随冷不丁开口，卫清酒思绪一顿，下意识点了点头。
没想到陆随不怒反笑：“你放心，暂时还不会。”
其实假如没有这一次的变故，陆随迟早也是会告诉卫清酒自己有晕血症的。
陆随年幼时，正逢身为护国大将军的父亲战死沙场，无意中撞见下人将父亲浸满血液的战甲带回，受了惊吓后得了一场大病，自此便染上了晕血症，再见不得血了。
跟在陆随身边的近侍，身上基本都配有镇定心神的药剂，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突发状况。
卫清酒看了看手中的瓷瓶，仔细着把剩下的药收好。
“怪不得大人才智过人，却对断狱之术一无所知。”
所以他才千里迢迢赶来，救她于水火。
陆随多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京中能入我陆某眼的仵作并不多，若非走投无路，没有良家愿意干-死人的活计。若是我陆随自己能断，何以至此。”
卫清酒自然知道，自小她就好奇，为什么明明仵作一职看似神通大，却是个让人不太看得起的，就连养父带她勘验尸体时，也经常会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
只是她不在意这些罢了。
陆随第一次和人说这些，一时没注意到面上蒙着的绸布后的活结松了，顺着他的鼻息落了下来。
卫清酒见状，赶紧爬到陆随面前，伸手接住滑过陆随脸颊的布面。
“所以我需要你——”
陆随正巧说到这，一抬眸却见卫清酒的脸凑得极近，那股安神的桂花香再次萦绕而来，好像有她在身边，面上不蒙绸布也不怎么打紧了。
他眼睫轻颤，幽深的眼瞳捕捉到卫清酒稍有闪躲的眼。
卫清酒伸出双手，重新把绸布在陆随脑后打了个活结，一边系上一边似是想起什么，侧目问：
“大人，您方才让陆一安排车马轿子，是何用意？”
陆随收回目光：“我心中已有一计，所以我们今夜的行踪也不必再加以隐瞒。”
卫清酒一听到陆随有办法，眼睛都亮了：“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吗？”
“还真有需要你做的事，危险但很关键，敢不敢？”
陆随表情严肃，却也知道卫清酒的答案。
她眉梢轻轻挑起，一副无惧的模样，唇边露出浅浅的笑窝。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着急忙慌地朝陷阱坑洞跑了过来。
最先到的侍从往坑里看了一眼后，拼命朝远处招手，紧接着，七八个扛着农具举着火把的壮汉围了过来。
侍从喊道：“大人，您还好吗？小的是万亭长手下的差使，这是您要的盘山镇地图，我给您带来了。”
卫清酒刷地抬眸，立马伸手去够。
陆随从卫清酒手中接过地图，看着城镇的街道，问道：
“陆一呢？”
“他找车马去了。陆大哥脚程可快，估计没一会儿就上来了。您和卫姑娘低卧着身子些，小的们马上就把你们从这洞里救出来！”
卫清酒松一口气，转头追问陆随：
“偌大的盘山镇，想不到只有这么几条街市。对了大人，您的计谋是什么？”
陆随抬头看着头顶上一点一点被人斩开的荆棘丛，身线磁沉有力：
“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