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陆随他们折腾了一夜，可盘山镇的夜晚却是平静祥和的。
第二天一大早，大理寺深夜派遣大队人马上山调查的消息，迅速地在百姓之间传了开来。
“你们是不知道那陆随陆大人的威名，所有大理寺的官员加起来也不及他半分机警，没有任何囚犯能逃过他的那双眼睛！”
“你说书说多了，编上瘾了吧？”
“哪能啊！这陆大人不见凶犯却能凭空断出凶手的大体样貌，身长重量；凶犯在他面前撒谎，他也能辨出真假，你随便去京中问问，那都是有案可询的。”
几个村民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探讨着。
正当中那说书人说得绘声绘色，惹得周围的人听得意犹未尽，纷纷围了过去。
“那你好好说说，这陆大人昨日是去干嘛了？难不成，蝙蝠妖说谎不说谎，他也能辨出个所以然来吗？”
说书人不屑地笑了笑：“内部消息，陆大人把蝙蝠妖给逮住了！”
“去你的，少吹牛了，你怎么不说蝙蝠妖给陆大人跪下来磕三个响头，还喊了他祖师爷呢。”
众人哄笑起来，只把说书人的话当作是他信口胡诌的谎言。
那说书的被旁人笑话，急得又喊又跳的。
就在这时，远处的盘山镇县衙堂门大开，十几个捕快和大理寺的侍从走了出来。
站在最前头的陆一放地上放了个木墩子，抬脚一跃站了上去。
“各位盘山镇的父老乡亲们，我是钦差大人、也就是当朝大理寺少卿陆随，陆大人的贴身侍从，我今天要给大家宣布一件大事，请大家安安静静听我说。”
听见陆一的喊话，分散在街道各处的百姓纷纷聚拢了过来。
“我们大人昨日夜探万阴山，捉住并杀死了一直困扰着大家的蝙蝠妖。”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一般。
全场安静了一瞬后，百姓们立刻就像炸开了锅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陆一站在高处让他们说了一阵后，抬手击了击掌，重新吸引他们的注意：
“经我们检验后断定，这蝙蝠妖就是这半年来为祸盘山镇的罪魁祸首！陆大人决定，要将这孽畜的尸体游街示众，以安民心！从今以后，再也不需要献祭女子上山了！”
陆一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人们开心地相互拥抱，拱手庆贺，高声呼喊着陆大人的名字。
陆一转过身，朝属下点了点头，几个人便将一个巨大的放在铁笼里的果蝠尸体推了出来。
昨日他们正好上山，要找到这样一只足以说服村民大小的蝙蝠，实非易事。
万根柱着拐杖，在任慷慨的搀扶下，跟着蝙蝠笼子走了出来。
盘山镇的镇民一见到万亭长出现，一股脑全围了过去，对其嘘寒问暖起来。
陆一抿了抿嘴，这万根思想迂腐非常，但不能否认他是个好官，不然不会被镇民如此爱戴。
“老夫本以为这蝙蝠妖神通广大，无人足以抗衡，为了不触怒它，我甚至从未想过写状子到京中。而今看来，先前的那些枉死的孩子，都是被老夫给拖累了。”
万根面上带着惭愧的笑意，双唇却因此而激动地颤动。
“万亭长说的什么话，这与你有何关联？是那妖孽凶残！”
“就是说啊，若非不是万亭长，说不定死的人会更多！”
万根长叹一口气，感慨万分道：
“好在陆大人出手相助，为民除害，将这万恶的妖怪给斩杀于此。我万根在此宣布，从今往后，拆除献祭台，我盘山镇，再不会有献给蝙蝠妖的祭品了！”
万根的声线微颤，却中气十足。
镇民们欢呼雀跃，笼罩在盘山镇几乎半年的恐怖阴影，终于将要散去了。
站在一旁的任慷慨也是激动万分，大声道：
“太好了，多谢陆大人救下小女性命！从今日起，我任家的护卫也都能遣散了！陆大人英明神武，为民除害！”
“陆大人英明神武，为民除害！”
……
坐在衙门里头将大门紧闭的陆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双指揉捏着太阳穴：
“陆一想的这是什么口号，莫名其妙！”
卫清酒把侧门的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仔细地看着他们的表演。
她从始至终都观察着人群，时不时还发出赞许的声音。
陆随疑惑：“怎么，想加入？”
“不是，是那万亭长，”卫清酒的眼睛依旧专心地盯着人群，“他虽说先前极其可恨，可不得不说他这演技是真真一等一的好，要不是我知道这是大人的计策，我都会被他给迷惑了。”
“哦？你一个都能让死人说实话的验尸官，却没法辨出活人的是非？”
卫清酒淡淡道：
“死人不会说谎，只有活人会。活人的心思深重，我难以辨出。”
“是吗？本官倒是与你相反。”
陆随饶有趣味地说，“我为官数年，常有活人在我跟前撒谎白话，大多都能被当场识破。”
卫清酒有些惊讶地问：
“当真？大人有何方法吗？我看这万大人情真意切，表情诚恳非常，是半点看不出端倪的。像这样的谎言，大人如何分辨？”
陆随撑着脑袋，见她兴致盎然，便开口指点了她几句：
“看人是否在说谎，并非单单只看他的言语表情，有的人善于隐藏，可手部动作等肢体语言却会暴露真相，甚至一个朝向不对的脚尖，也能证明一个人在撒谎。”
卫清酒闻言，随口笑道：
“大人这般善于辨别，那您说起谎来岂不是无迹可循？”
“本官从不说谎。说谎是要掩盖一些事实，或是畏惧后果。我乃正行之人，也无所畏惧，我有何必要说谎。”
卫清酒这会儿心思都全在衙门外头的欢声笑语里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陆随的话：
“那大人往后说谎，可莫要被我抓到了。”
陆随轻轻勾起唇角：“好啊。”
……
两人说了没一会儿，外头就有人找到了些烟花炮仗，点了火就在那铁笼边放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声响越来越大，可人们的欢呼声却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高。
接下来便是游街。
几个捕快在前面拉着装着“蝙蝠妖”的铁笼，好些人载歌载舞地跟在后面，但凡遇见了消息落后的同伴，便立马广而告之，生怕这好消息有一人被落下。
好几个歪着发髻的孩童也跟在铁笼左右，甚至编出了儿歌，唱念道：
“蝙蝠妖王真霸道，
十八少女跑不了。
多亏大人本领高，
妖魔鬼怪消灭掉！”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幸福快乐中。
唯独一人。
他藏在阴暗无光亮的房中，用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枕头的被褥堵在窗台，想要填满能漏出声音和光线的每一个缝隙。
他藏在黑暗中，颤抖地双手在掩盖不掉的欢呼声中，渐渐握紧。
“我还要，不够，不够，我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