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昂看上去约莫五十出头，五官端正脊背笔挺，举止行为端正大方，言谈也是彬彬有礼，是有些风骨在身上的。
而他身边的潘夫人看上去至多也不过三十，表情稍有怯懦，见她腹中已然高高隆起，应是再有三两个月临盆了。
卫清酒他们跟着陆随走了过去，潘昂正在和莫师傅交谈，没注意到陆随靠近。
“犬子无礼，还望莫师傅不要放在心上，作父亲的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了。”
没等莫师傅开口，陆随站在潘昂身后，冷冷笑了一声。
“姓潘的，来接人了？”
潘夫人听见头顶传来的冷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拽住潘昂的手臂，潘昂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缓缓转身朝陆随行了礼。
好在墨宝斋的位置比较偏僻，灯会上嘈杂的人声远远响着，影响不到他们的交谈。
“陆大人，事情潘某已经听下人说过了，小儿无礼，希望大人高抬贵手，放行舟一马，回去以后我定会好好教育他一番。”
潘昂说话谦虚平和，态度不卑不亢，很难让人相信他竟是白日里那两个恶霸的生身父亲。
陆随眉眼带锋，饶有兴趣地说：“好啊，正巧你儿子邀请我的人去府上畅聊诗词歌赋，不如我们一并去潘府见识见识，阁下是如何教育孩子的。”
潘昂顿了顿，轻轻皱起眉头：
“不瞒大人，得知陆大人您今日会来茂园县，我早已布置好酒水筵席接待您，哪怕您现在到我府上也是随时有热菜热饭供应给您的。只是……”
陆随接过他的话茬，笑道：“只是潘大人舍不得打孩子？”
“陆大人说笑了。”潘昂笑容牵强，“只是潘某两个孩子自小失去生母，只是为了得到外界的关注才会如此行事，倘若大人愿意给孩子们一个机会，潘某此后必定好生管教。”
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打孩子。
卫清酒仔细观察着潘昂，试图用陆随交给他的方法，学会如何在初见面时了解分析对方。
潘昂的确是言谈谦卑有礼，但他从始至终和陆随说话都是直视对方，没有丝毫畏惧。
往常那些比陆随官低或是知道陆随性子身份的人，对他的反应都是畏惧，或是敬而远之，但潘昂是没有的。
和他相比之下，一旁的潘夫人看见陆随的反应才像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目光闪躲，直立时脚步急促。
这样看来，潘昂自己对自己在茂园县的身份地位也是有所认同的，也难怪他的两个儿子会这样横行霸道。
当陆随提到要看潘昂亲自处罚长子时，他之后说话的语速明显加快了许多，潘夫人闻言也慌张地侧头观察他的表情。
潘昂对自己两个儿子的宠爱得多少有些过分了。
先前莫遥提及潘昂，说的大多都是些赞许的话，正直可靠，爱民如子。
现在看来，倒没那么简单。
卫清酒同情地想着，潘昂越是不想罚，可能陆随就越想让他罚了。
果不其然，陆随双手负在身后，笑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陆一，让人回驿馆去请潘大少爷，我们一同去潘府尝尝酒菜，顺便再看看潘县令如何教育儿子。”
“可，陆大——”
“嘴闭上，带路。”
卫清酒抿唇，还是一如既往我行我素。
潘昂此刻的表情再也没办法如同先前那般淡定了，他对陆随其人早有耳闻，只得硬着头皮应下，闷声不响地带着夫人在前头带路。
潘府正好坐落在灯会尽头不远处，穿过热闹的街市就到了。
卫清酒和莫遥并排走在陆随身后，莫乘鞅则牵着小月牙也跟在后面。
奇怪的是，他们都说潘县令得民心，深受大家爱戴，可这一路走下来，和莫乘鞅打招呼问候的人可比他多多了。
看见卫清酒惊讶的神情，身边的莫遥更得意了：“看，我没说错吧，我兄长就是这样受欢迎。只是可惜他心有所属，不然我早就有嫂子、有小侄女了。”
“心有所属为何要可惜，不能求娶吗？”
莫遥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有些为难地吸了吸鼻子。
她正犹豫着继不继续说下去，从街市南面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周围人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过去。
紧接着，好几个人吵吵嚷嚷着往反方向跑，还说着要去衙门报官。
陆随看向陆一，陆一顺手就逮住一个男的，问他：
“兄弟，这么着急上哪去？”
那男人本没空理睬他，一看到驻足在前头的潘昂，立马走到他面前报告道：
“县令大人，是死人，前头发现死人了，我们急着去报官呐！”
潘昂脸色又沉下几分，没想到大理寺少卿刚到茂园县的第一天，竟然就发生了命案。
潘夫人听见死人了，害怕冲撞到自己的身子，和潘昂耳语了几番就带着婢女匆匆离开了。
月牙好奇地看着人群，莫乘鞅把她抱了起来，拍了拍莫遥的肩膀，开口说道：
“想来各位大人大概是要过去一趟，那我和遥遥就带孩子回去了。舅舅，你们忙吧，等休息了我们再好好聚聚。”
莫师傅点头道别，陆随扫了他一眼，没有和他对话的意愿。
潘昂让身边手下回衙门调配人手，转头向陆随建议：
“大人，前头发生了命案，我要亲自过去跟进了。恐怕今日和大人的这顿饭要往后推上几天，不如大人先回去休息几日，如何？”
陆随的视线在他假做正经的脸上停留：“可以啊，那令郎也过几日再来接吧。”
“陆大人！小儿有旧疾，需每日在家药浴调理，不可在外留宿！”潘昂声音明显大了起来，面上已经染了薄怒，“还请大人莫要在为难潘某了！”
陆随轻轻咳了两声，口中溢处微不可闻的笑声。他从怀中取出先前从潘行舟手里拿过的折扇，“哗啦”一声展了开来，当着潘昂的面嚣张地扇动起来。
“潘昂，今日本官就是要告诉你，你要是教不好自己的孩子，自会有别人帮你教。”
潘昂一时语塞，愤愤地闭上了嘴。
远处的嘈杂声越来越来，不断有好事的人传话过来。
“水里漂着个人！肿的肥肥大大，可吓人了！”
“又一个失足落水的？这条河里怕是有水鬼吧，时不时就落水几个……”
衙门的人许久都没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担心着尸体的状态也许会被看热闹的人破坏，卫清酒走到陆随身边，还没等她开口，就听陆随问：
“想去看看？”
按理说在茂园县发生了命案，第一顺位是由当地衙门管辖负责，等三审之后再上报到大理寺的。
卫清酒思索片刻，看了看阴着脸的潘昂，犹豫着仰头问陆随：
“合规矩吗？”
“我就是规矩，”
陆随漫不经心一笑，折扇扇出的风将他鬓角的发轻轻吹起，风流尽显：
“走，带你去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