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先回到府中的潘夫人,事先备好了酒菜等着潘昂回来,未曾想浩浩荡荡来了这许多人,赶紧让下面的人再去准备些。
“不必了,”陆随没有留下用餐的意思,“潘大人,我们直接去酒窖吧。”
“也好,这边请。”
潘夫人见他们一行人说要去酒窖,觉得好生奇怪,便拉了个潘昂身边的小厮,问问情况。
小厮如实答道:“河边发现个死尸,听说是喝了潘神酒的,大人说绝无可能是潘神酒,之后就让那位大人回来查看。”
“你说什么?”
潘夫人如遭雷击,腿脚当场发软,险些没摔在地上。
她双手托着孕肚,慌张地告诉身边的婢子:
“快,快去告诉二少爷,千万不可打开酒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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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昂大步走在前面,开口说:“抱歉了陆大人,我家虽说不大,但因为亡妻家对酒的重视,我对酒水的保存也比较讲究,这才会单独在较远的偏殿设个酒窖。”
“无妨。”
“您别说我多嘴,万一待会儿陆大人见到十坛酒一坛不少,当作如何?”潘昂谈话间显得云淡风轻,听着内容却是阴阳怪气,“这死者的身份验不出,线索也就这么断了,我实在是怕有损陆大人神断的威名。”
陆随眼睫微微低垂,漆黑的瞳仁被掩盖在一片幽深之下。
“你还是想想,万一酒窖里少了酒,你该当如何自处吧。”
“你放心吧陆大人,稍后潘某再送您一坛,让您回去好好品鉴一番。”
潘昂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胜券在握地加快了步子。
眼看着酒窖就在前方不远处,身后忽然传来几名小厮慌张地叫喊声,像是说着什么“不好不好了”。
众人停下脚步,潘昂厉声问道:“大晚上的,做什么在这大吵大嚷?”
为首的小厮跑得气喘吁吁:“二少爷不好了,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什么!?”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白天明明见到那潘桥还在街上仗势欺人,怎么入夜了就说他快熬不过今夜了。
陆随和卫清酒对视一眼,并不是很相信。
潘昂在听了小厮的话后,整张脸都吓得发青了,他猛地抓住那小厮的双臂,大声问道:“二少爷怎么个不好了,你话别说一半!说清楚!”
小厮瞟一眼陆随:“二少爷自回到家以后便发了高热,药喂不进去,什么也没吃,身上的伤口越来越严重,喊来的大夫都说,都说今天晚上若是挺不过去,就……”
“放屁!哪里来的庸医?我去看!”
潘昂双目涨得通红,再不准备去酒窖了,直接转身朝潘桥的房间小跑过去。
陆随吸了吸鼻子,只得跟着潘昂也过去看看。
一直没吭声的卫清酒靠近陆随,低声提醒:“大人要不要先回去?万一潘桥真的出什么事,潘昂再怪罪到您头上,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潘桥看着皮糙肉厚,把他打成什么样我有分寸,不会像潘昂那样老眼昏花。”陆随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有猫腻。”
几人于是决定暂时不去酒窖检查,先跟着去看看潘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随朝陆一勾了勾手指,对他耳语了一番后,陆一点了点头,朝酒窖的方向跑去。
之后,卫清酒跟着陆随来到了潘桥房门口。
只看了一眼,她就赶紧转头躲在了陆随身后,连声道“晦气”。
陆一和莫师傅伸头一看,纷纷捂住嘴忍笑,自发地挡在了卫清酒身前。
只见那潘桥光这个血红的腚正对着门,披头散发地躺在床榻上,咿咿呀呀发出些微的呻吟声。
“桥儿,你觉着怎么样?”
潘昂从没把自己家孩子打这么狠过,而今潘桥的伤就这么刺啦啦地敞开在他面前,看得他心如刀绞,对陆随的怨气更是增添了几分。
潘桥正想和潘昂说话,转头做作地看向陆随,面露恐惧地大声叫喊道:
“魔鬼,魔鬼!爹,快把魔鬼赶走,快赶走!”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哥,他还要杀了我,爹!”
潘桥俨然一副受惊吓过度的模样,潘昂心疼地一把抱住他,对着门口的陆随怒吼道:
“陆大人!今夜还先请回吧!否则若是我儿真有个三长两短,潘某必定一直状纸奉上!”
未曾想陆随非但没有走,反而抬脚进了房门,朝潘桥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他轻轻笑了笑,俯下身近距离对上了潘桥的脸:
“面色红润,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是哪位大夫说你熬不过今晚的?他这医馆我看也是不必再开了。”
潘桥被陆随探寻的目光直视着,心底竟平生出几分心虚。
他撇开目光,声线明显弱下去许多:“爹,我人难受的紧,能不能让我先休息。”
潘昂心疼地点头,刚要开口,陆随先打断了他:“看令郎的样子确实不怎么好,不如我今日先走,方才潘大人不是说送本官一坛潘神酒,可还作数?若是作数,明日我就让人把令郎送回家来。”
“作数。”潘昂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想着潘行舟还在他手里,只得忍气吞声道,“来人,带大人去酒窖抱一坛子潘神酒走。”
“是。”底下人颔首,转身欲走。
谁料刚才还在床榻上苟延残喘的潘桥一时慌张,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那臀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他也全然顾不上了,一边提溜着裤子,一边上前抓住那下人。
“不许去!”
陆随见状,嘴角弯起好笑的弧度,双手看戏一般交叠在胸前。
此时此刻,就算再笨也应该能看出来潘桥是装病了。
潘昂阴沉着脸,低声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潘桥自知再也瞒不过去,只得走回来,小声坦白:
“潘神酒,我偷喝了。”
平日里府上饮酒,多半是喝一些寻常街市上常见的酒水,酒窖里也有一些普通的果酒,是足够府里的人喝的。
只是这潘神酒没有潘昂的允许,是不可以私自去动的。
毕竟这样难得到的酒水,比起它的饮用价值,赠予他人当作人情才是其更好的归宿。
“喝就喝了吧,这是我们家的酒,喝了又怎么样!心虚什么!”潘昂瞪了他一眼,转而向陆随说道,“大人,您也看到了,犬子偷喝了潘神酒,但我想来他也不敢喝下多少,多半只是倒了几碗,待我再引大人去……”
“爹,我,我喝了三坛。”
潘昂的话被生生断在喉咙里,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败家儿子。
三坛,这潘神酒逢年过节潘昂都舍不得喝超过半坛,他竟然开了三坛。
潘桥看着从未怎么生过气的父亲变了脸色,当下也有些慌了神。
“我就是那日偷喝了一点点,然后我就醉了,再然后一下子没控制住,等我醒酒以后才发现不好了——就前两天,我还想跟你说来着。”
潘昂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儿子实在是没眼看。
与此同时,陆一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遵循了陆随的吩咐,趁着没人悄悄翻进了潘家酒窖检查。诚如潘桥所言,酒窖里有很多酒,但作为贵重的潘神酒确确实实只剩下了七坛,上头还被掩耳盗铃地盖上了一块大大的黑布。
“潘大人,看来今天这潘桥是要跟我回去一趟了。”陆随想到方才潘昂得意的嘴脸,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他笑道,“我相信潘大少爷一定会挺开心的,有人陪他作伴了。”
潘桥闻言大惊失色,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爹?爹?可别啊!”
潘昂轻轻拨开他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人随意吧,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