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酒换洗好衣物后,正准备回到房中,就听见驿馆后院的小亭子里,传来几句叹息声。
她走近一看,原来是莫师傅。
从旁一棵矮柳树弯曲着枝条,将他的身形半遮半掩住,卫清酒走近后才闻见了淡淡的酒气。
她有些惊讶地坐到莫师傅身边的石凳上,问道:
“莫师傅,有心事?”
听见有人来,莫师傅第一反应是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好半天才勉强笑了笑,摆了摆手:“没有,许久没回来了,变化太多,难免有些触景伤情了。别说我了,你今天恢复的如何?明日能跟上吗?”
“能的,我没事,”关于莫师傅情绪的异样,卫清酒也没多想,想到今天没能跟去的案子,她表情也严肃起来,“对了,莫师傅,验尸格目我看了,我想问一下潘桥头顶上的颅钉,大概是呈什么样的状态没入的?我看您记录的好像是略微倾斜?”
“是的,陆大人曾说冉牛头上的颅钉是从头顶正中直直插入的,但潘桥有所不同,头顶的颅钉没入的位置大约在中间偏后的斜侧方,虽然没有把颅钉取出,但很明显还是可以看出没入的角度,整体是比较倾斜的,并不是很竖直的状态。”
卫清酒低头思考,这就有些奇怪了。
按道理,凶手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曾专业训练过如何使用颅钉杀人,位置角度以及力度都应该是进行过测算的,这样的伤应该可以算是专业杀手的失误。
按照陆随所说,两人应该有过争斗,潘桥在腹部中刀,头顶受到重击后,失去反抗能力,那头部的目标应该是比较明显的。
“这个钉子没入的角度大概是怎么样的?”
“这样,从下往上,斜直着插入。”莫师傅把右手小臂抬起,做出一个大概的倾斜角度。
这个角度看上去,倒像是从底下插入的。
如果一个人已经失去意识昏倒躺在地上,那他头顶上的角度就不可能是从下往上的,只有一种可能。
“凶手也受了重伤,和死者同样躺在地上!”
卫清酒站起来,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件事告诉陆随,刚要转身,她的手却被莫师傅抓住。
她疑惑地回头,却见莫师傅有些支支吾吾地道:
“陆大人他,肯定会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况且他今天累了一天了,不如明日再告诉他?”
大人凌晨醒来后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休息过,现在找他确实有失妥当。
卫清酒刚准备打消念头,就听见从陆随房间的方向传来喧闹声,大概还不止一人,隐约间好像还能听见桌椅板凳被翻倒的声音。
出事了!
莫师傅这才站起身,和卫清酒两人赶紧往陆随房间跑去。
在长廊处就看见房门外围了几个小厮,卫清酒仔细一看,正是她来茂园县的第一天,被她弄得面瘫的那几个潘府的小厮。
这几个人刚才还在摩拳擦掌地想要闹事,转头一看见卫清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生怕她又撒出点什么奇怪的药粉。
卫清酒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和莫师傅一起走了进去。
只见陆随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陆一满脸戒备的挡在他跟前。
那潘昂竟带了十几个潘府小厮挤在房间里,气势汹汹地来找陆随要人。
想是潘昂为了潘桥的事折腾了一天,刚回府发现潘行舟也出事了,这才马不停蹄地带人赶来。
“陆大人,潘某今日遭遇丧子之痛,又听闻长子再次被陆大人抓了起来,特来询问陆大人,这般无凭无据无堂审,是否符合大理寺的规矩。”
只一天的功夫,潘昂的下巴便生出乌青的胡茬,眼中也布满血丝,连双唇都是泛白的,看着就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陆随见到卫清酒来了,微微抬眼:“你来凑什么热闹,回房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卫清酒笑着摇摇头,侧身望向潘昂:
“潘大人,令郎的事我感到非常遗憾,但这和大人扣押潘行舟并无关联。潘行舟私自购入朝中禁药,意图侮辱女子清白,陆大人有凭有据抓了现行,无需堂审,还请潘大人遵守规矩,不要把事情闹大才好。”
潘昂用充满怒火的双眼看着卫清酒,卫清酒也不卑不亢地对视回去。
半晌后,潘昂招了招手,几个小厮把一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下人拖了上来,像丢个什么物件似的丢在众人面前。
潘昂双手作揖,眼底生寒:“陆大人,事情我已查明,这是我府中侍奉二桥的小厮,是他购入了春·情散对莫遥意图不轨,那药又误被我儿行舟服下,这才出了事被大人误会。行舟也是受害者,希望大人明察。”
好一套贼喊捉贼。
那匍匐在地上的小厮沙哑着嗓子,呻-吟道:
“是我,一切都是小的不好……我该死……”
卫清酒双拳紧握,看着潘昂巧舌如簧,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潘昂见卫清酒不吭声,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陆随缓慢站起身来,抬眼间,幽深的眸子锁定潘昂的脸:“区区一个县令,竟敢带着人到我房里要人?”
“我现在不是以茂园县县令的身份来的,”潘昂扯着嗓子喊道,“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为我的儿子伸冤的!”
房中的小厮见这势头也吆喝起来,虽说他们并没有带什么武器,但都像事先说好的一般跺着脚,弄出恼人的动静来。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更为整齐的踏步声。
陆随唇角微微勾起,笑道:“行,你要人,人正好也来了,你把他带走吧。”
潘昂惊喜地转过头,笑容却瞬间凝固在脸上。
两小队看上去整备精良的侍卫整齐划一地迈着步子停在了陆随房间门口,为首的便是之前来迎接陆随的小队长。
在他身后,两个小兵一左一右挎着的人,正是潘行舟。
潘行舟神情呆滞地看着地上,双眼灰蒙蒙地,全无先前的嚣张气焰。
那下-身更是惨不忍睹,大小便全都放肆的溺在身上,整个人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却发出令人退避三舍的难闻气味。
“行舟!”
潘昂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推开那两个小兵后,一把扶住潘行舟。
潘行舟呆呆地转头,在看清自己父亲的脸后,泪水大颗大颗混着脸上的土灰砸下来,黑灰色的脸上,两道白色的泪痕拖了下来:
“爹!爹!他们威胁我,恐吓我,拼命给我灌水,我喝不下了还让我喝,我憋不住……爹,快找大夫帮我看看,我憋不住!”
潘昂心疼地抱住潘行舟,那为首的小队长无视两人,从他俩身边经过,在陆随身前单膝跪下,汇报道:
“大人,药物来源我们已经查清,所有罪行潘行舟也已经招认,状纸我们也已经找师爷立好了,疑犯的去留量刑,由陆大人您全权定夺!”
潘昂猛地回头,怒吼道:“陆随!你好……你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