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坐在马车前边打着瞌睡,车夫一勒马,害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车门上,彻底清醒了。
他幽怨地看了车夫一眼,叩了叩马车门:
“大人,莫乘鞅的长律书摊到了。”
莫乘鞅和莫师傅听见陆大人要到书摊来,另雇了辆快马车,提前先到书摊整理了一番,早早地站在书摊外等候着。
卫清酒先从车上下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这一路虽说是在城中,路上却许多磕绊,弄得她头晕眼花。
她和陆一一左一右掀开轿帘,兴致不高的陆随才下了轿。
他正想开口和卫清酒说话,卫清酒却先脚步行至莫乘鞅身边,兴奋地问:
“乘鞅哥,都有哪些书?有没有那种比较经典的旧书?”
“有的,你跟我进去挑挑,喜欢哪个你就直接拿去看,看完还来便可,不必付银钱。”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书摊,剩下脸黑的陆随就被这么晾在原地。
莫师傅和陆一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
好半晌,陆随才开始走动,可是行进的路线却渐渐偏离长律书摊。
陆一小碎步跟上去:
“大人,还看书不?”
“本官是来买东西的,何时说过是来看书的?那种无聊闲书看了不是浪费时间?”
陆随轻蔑地嘲笑了两声,就仿佛先前说来书摊看书的人不是他。
陆一和莫师傅就这么一头雾水地看着陆随,笔直地绕过长律书摊的门口,往隔壁的首饰铺子走了进去。
另一头,卫清酒跟着莫乘鞅走进了长律书摊。
她几乎是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间小铺子。
店面空间不大,三面墙都摆满了书,各种各样的书籍十分全面,并且规整地排列着,找起来也很方便。
在书架边上还放着很多高矮不同的小凳子,有的供大人坐,有的给孩子用。
卫清酒很快在喜欢的类型里找到几本自己感兴趣的书,赞不绝口地夸起来。
莫乘鞅不好意思地笑说:“我给你藏了几本老书,怕被人翻坏了。你等我去给你拿。”
说完,他就从店铺的小门去到了后厅,到那成堆的书库里去给卫清酒找书。
卫清酒在正中的小桌台前坐下,桌上烧着艾草香,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
“乘鞅,你在……”
书摊门帘被掀开,一个满面笑意的女子走了进来,在看到卫清酒时顿住了脚步。
眼前女子穿着素白色旧裙衫,高高的盘发上只插着一根桃花银簪,不施粉黛的脸上却拥有一双含春的桃花眼,看上去娇媚又格外带着风韵。
卫清酒愣了愣,赶紧站起来迎客:“姑娘是来借书还是来买书的?需要我帮忙吗?”
“我做了些绿豆糕给乘鞅哥,顺便把上次看的书还来。”
那女子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柜台上,目光难以抑制地在卫清酒身上打量着。
卫清酒从样貌身段,都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手上翻阅的书还是那种一般人看不大明白的书,多半学识也不低。
“那我就先走了,麻烦姑娘告诉他,柳儿娇来过了。”
那女子神色有些黯然地收回目光,视线在那食盒上停留片刻后,又伸手把食盒提走,悠悠地道,“想来他也不爱吃,我先拿走了。”
卫清酒觉得这名字好生熟悉,又察觉到对方的不悦,绞尽脑汁想着自己究竟是如何惹得这娘子不开心了。
她忽然想起灯会上莫遥曾说过莫乘鞅心许一人,难道就是这女子?
卫清酒慌忙解释道:“柳姑娘怕是误会了,我是陆大人身边的验尸官卫清酒,今日到乘鞅哥这里是来借两本书,他去后边帮我取书了,待会儿就来的。”
柳儿娇先是愣了愣神,随后玉盘般的素面红得几乎像个蜜桃。
当着人的面都把心事全写在脸上,柳儿娇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失态了,她不好意思地提着食盒坐到卫清酒身边来,把绿豆糕推到卫清酒面前。
“真是对不住,你瞧我小家子气的样,他莫乘鞅不爱吃,指不定姑娘你爱吃呢。”
“谁说我不爱吃了?”
听见两人对话的莫乘鞅掀开门帘,手中拿着几本有些破损的旧书,笑盈盈地走过来,伸手就把盘里的一个绿豆糕放进嘴里,“好吃,比王阿姨铺子里的更清甜。”
柳儿娇见到莫乘鞅,眼里满溢着欢喜,又从食盒下层拿出好几个,推到两人面前去。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情意,眼明心亮的卫清酒默默低头,啃起了绿豆糕。
她忽然想起,柳儿娇这个名字到底是从哪里听到了。
之前潘桥被审问的时候曾交代过,他喜欢上一个姓柳的寡妇,几次想要将其占为己有,却总被一个好事的邻居阻挠,所以才会雇杀手来教训教训这个邻居。
柳儿娇盘着妇人头,却能来男子店铺送甜点,相貌也是艳中含娇,也许就是这个潘桥曾交代过却怎么也不肯说出姓名的柳寡妇。
卫清酒开口试探:“柳姑娘住在这附近吗?”
“对,”柳儿娇点头答道,“站在书摊门口往对面看,就能看见我家大门了。”
见卫清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柳儿娇大方解释道:“我的丈夫早些年就不在了,我和婆母一起生活。乘鞅和我自小相熟,是十多年的好友了。”
卫清酒抿住下唇。
对上了。
她从莫乘鞅手中接过那几本旧书后,并没有着急翻阅,还是把书叠在面前的桌上,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两人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卫清酒抓住契机,刻意诉苦道:“你们也知道我在陆大人手下做事,陆大人为人严格,这不,潘桥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两人在听见潘桥的名字时,表情都有几分异样。
“这二少爷得罪的人太多了,要我们排查,可从哪里排查好呢?偏偏又在陆大人到茂园的时候发生这事,真不是时候!”
柳儿娇听着听着冷下脸来,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呸,要我说死的正是时候!不对,是死得晚了!”
“柳儿!”莫乘鞅厉声打断她后,对卫清酒无奈地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们俩也算得上和潘桥有仇那一卦。”
“哦?怎么说?”
“潘桥看上了柳儿,要强纳柳儿为通房,看她家只有个手无寸铁的老婆母,便带着人手来抢人。那日我正好在书摊瞧见了,跑过去帮忙,他们才没能得逞。”
卫清酒惊讶道:“你?一个人?”
柳儿娇扑哧笑出声来:“怎么可能,他一个读书人,差点没把他也打一顿。好在周围乡亲邻里听见了,都跑来帮忙,才把他们赶走了。”
再后来,潘桥又变着法子来了几次,都和这一次是一样的结果。
三四次没有得逞之后,潘桥就再没有来过了。
卫清酒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大概晓得的。乘鞅哥,那我问你个问题。”
莫乘鞅微微歪了歪头,微笑着示意她开口问。
“潘桥雇了杀手想要杀了你,你知道吗?”
柳儿娇在听见这句话后,惊愕地看向卫清酒,好一会儿才发怔地拽了拽莫乘鞅的衣袖,小声问他是不是真的。
莫乘鞅一向从容温柔的笑容,第一次就这么硬生生断在脸上。
桌下他的脚开始了有频率的抖动,刚才看上去有些放松的上半身缓缓直立,双眼认真地看着卫清酒,温柔地答:
“不知道,如果真是的话,那我岂不是捡回一条命?”
卫清酒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说是。
他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