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陆随身穿墨色云纹官服,正襟坐在了案前,拍响了惊堂木。
分列两班的衙役呼喝着升堂,另有衙役将潘夫人高采怡带上堂中。
高采怡脸色苍白地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抚着腹部,仿佛随时都会昏倒一般。
候在旁边的卫清酒有些于心不忍,请求陆随允许给她免跪给座。
“多谢陆大人。”
高采怡在椅子上坐下,迎着陆随难辨喜怒的眼神,如坐针毡。
“堂下高氏,本官问你,四月十五寅时,你身在何处?”
高采怡上身一颤,立马答道:“回大人,妾当晚在家中休息,哪里也没去。”
“哦?那你昨日巳时身在何处?”
高采怡冷不丁被问到昨日,预料之外地她沉默许久,好半天才答:“昨日巳时,妾来到衙门给老爷送炖汤,过午时才回去。”
陆随轻笑一声:“本官问你昨日之事,你尚且还要思考片刻,问你四月十五之事,你却能想也不想地就回答本官?”
高采怡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地解释:“妾身怀有孕,白日里愈发疲累,所以每日很早就歇息了,寅时,多半都是睡下了的。”
陆随勾了勾手指,一个衙役把从土里挖出来的血衣和血鞋拿了上来。
“既然你平日里如此疲累,能否解释一下这一身血衣的来历?”
这身血衣原色是淡绿色,是用上等的绸缎织锦织成,在整个茂园县能有身份地位穿上这种衣服的女子并不多,加上这是特殊为孕后期的女子专门定制的尺寸码数,拿着款式到成衣店里一问,很快就能查出是潘家夫人的衣裙。
高采怡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拼命地说自己不认识,从未见过这样的衣服。
“嘴硬。”陆随再拍惊堂木,吓得高采怡直打哆嗦,他大声道,“传人证。”
话音刚落,从堂下走上来一个医馆抓药的小生,他道:
“回大人,前几日我遵师命,要给潘夫人抓了几帖安胎药和滋补气血的药,可我粗心拿错了,当晚急急忙忙赶去潘府换药,因害怕被责怪,故走的潘府后门。”
高采怡脸色微变,咬紧下唇。
那小生顿了顿后,继续说:“我正巧见到潘夫人身边的婢女碧玲在后门鬼鬼祟祟烧着什么,一边烧一边说什么‘恶鬼死有余辜’和‘莫要来报复’之类的话,又听闻潘府二少爷惨死,吓得我回去一夜没敢睡。”
陆随没有着急审问高采怡,让人证下去后,又让人拿上来一叠潘府的账册。
他道:“高采怡,本官命人搜查了你和你婢女的房间,发现了和潘府库房的账册是完全不同的两本账册,你对此作何解释?”
高采怡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后背不由得一僵,缓缓转过头。
却见一身常服的潘昂正在堂下听审,表情阴森地盯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会走到她面前将她挫骨扬灰。
高采怡终于忍耐不住,她惊恐地眼泪一颗颗砸下,高声道:
“陆大人!我认罪!衣服是我的,潘桥是我杀的,所有的事都是我-干的!求您让我下狱,让我流放,让我凌迟处死吧!大人!”
她紧绷的神经终是断了,失控地在堂上痛哭,仿佛和死相比,还有让她更恐惧的事情。
她的婢女碧玲此时也听见了高采怡的哭声,不管不顾地咬住拦着她的衙役的手臂,跌跌撞撞冲到公堂之上,在衙役们握着的刀下,丝毫不畏惧地抱住了高采怡。
“陆大人,是我杀了潘桥,与夫人无关!她身怀六甲,如何能杀得了那潘桥,如何能上山埋得血衣?是我穿了夫人的衣服,杀了潘桥!和夫人无关!”
潘昂阴沉着脸,走上来一把握住了高采怡的手腕,说道:
“既然碧玲已然认罪,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贱内受惊,恐伤及腹中小儿,还请大人准许下官带她去看大夫!”
潘昂说着,就想把高采怡带走,却被忽然出现的陆一挡住了去路。
他回头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潘昂,你无权上堂审案,现在你作为本案死者家属,无权将疑犯带走。”陆随指尖把玩着判签,“不过你要是也想尝尝板子,也不是不行。”
没等潘昂做反应,高采怡用力将潘昂的手掰开,当着堂上众人的面,把自己的衣袖掀开,拆下了手腕上的绷带。
只见她白璧无瑕的手臂上,俱是青紫,还有一道一掌长的刀伤,伤痕已经结痂,伤口看上去不浅,日后多半是会留疤的。
在潘昂难以置信地眼神中,高采怡惨烈地笑着,高举着自己的手臂大声道:
“大人,这是我杀害潘桥那日,他与我打斗时留下的伤。为了不伤及我腹中胎儿把事闹大,潘桥只对我的手臂进行踩、跺等伤害。潘桥就是死在我的刀下,和旁人无关!”
震惊的潘昂被衙役拉下了堂,碧玲抽泣着跪在高采怡脚边,心疼地锤着胸口。
高采怡轻轻摸着她的头,笑道:
“碧玲,你代我受了太多的罪,我不要你再代我去死了。”
“陆大人,从现在起,我对您有问必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将如实招供。”
四月十五那日,高采怡发现了潘桥和潘行舟的秘密,潘桥身边的小厮在和人耍嘴时,不小心将二人要去行坏事的消息说漏了嘴,高采怡在床上辗转难安,觉得被他们残害的女子很可怜,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忙。
入夜,她听见潘桥独身一人从潘家后门偷偷溜出去的声音,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上去。
潘桥当夜迷迷糊糊地走在夜色里,高采怡也远远跟在后头,谁知孕妇脚步比旁人都要重些,竟被潘桥半道中发现,将高采怡抓了个正着。
“我受惊吓坐倒在地上,他不停地用脚踩踏我的手臂,用恶毒的话辱骂我,最后还抽出了他随身携带的匕首,要在我手臂上刻下‘贱-人’二字。”
陆随问道:“你既已无还手之力,之后又是如何反击,反将他杀死?”
“有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在潘桥伤了我手臂一道之后突然出现,因为护着我,他中了潘桥一刀,两人扭打到了一起,”说到这里,高采怡回想起当夜的场景,仍是心有余悸,“我本想趁机会逃跑,可潘桥手中的匕首忽然被那男人踢飞,正巧落在了我的脚边。”
因那蒙面男子腰背后受了刀伤,渐渐也不敌潘桥,落了下风。
高采怡道:“那人为了救我,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我没办法抛下他不管。况且,况且潘桥他应该去死的!我这么想着,等我反应过来时,那匕首已经被我握在了手里,就像那匕首操纵了我一样,我朝他走了过去。”
潘桥一脚将那蒙面男子踹倒在地,正想转身去找落在地上的匕首,迎面撞上了手里握着匕首的高采怡,高采怡就顺势把匕首插-进了他的下腹。
“捅伤他以后,我很害怕,我抛下他们扭头就逃,逃回去以后换下了血衣,并让碧玲帮我把衣服处理掉。”
如此,潘桥下腹的伤口也得到了解释。
陆随听着她的供词,那出现帮她的男子事先穿了夜行衣,也蒙了面,本身应该是有备而来,可能一直藏在暗中,伺机而动。
他问高采怡:“那蒙面男子的身形外貌,你可还记得?”
“我不敢看他一眼,隐约只记得……”
“他的个子很高,看上去甚至比大人还要高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