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很高,有备而来的蒙面男子,多半就是霍帷。
那头上的颅钉伤和冉牛头上的伤,估计也是出自霍帷之手。
陆随缓缓点头,再问:
“既是如此,本官问你,你为何要杀潘桥?婢女烧的纸钱、账本,又是何缘故?”
高采怡轻轻摇头:
“我哪里会给他烧纸钱,那不过是从前我和我家人的书信往来。被他截获后,用来当作威胁我的筹码,不断地逼我给他从帐房中支出银两,让我帮他瞒天过海。可再不久,我的孩子也要出生了。”
“——我无法再忍受被他百般威胁。”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潘昂怒吼出声,一想到惨死的次子竟是被枕边人所害,他痛不欲生地质问高采怡:
“贱-妇!按身份,你是他小娘!平日里二桥敬你、护你,将你当亲娘一样爱戴。他与你到底有什么仇,你竟要杀子!?”
高采怡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一个极为可笑的表情:
“哈哈哈……潘昂,我看你真是老眼昏花了?你的好儿子醉后甚至说过,让我‘生完孩子伺候他几日’这样的话,敬我?笑话!”
“高采怡!你这个毒妇!”
陆随一拍惊堂木,道:
“肃静!高采怡,那信件写了什么,能让他这样无休止的威胁你?”
高采怡思考半晌,回头看向了潘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上面写了,‘我腹中孩子不是潘家的种’这件事。”
她一语落下震惊四座,就连陆随也有些惊讶,没有料到内情竟然是这样的。
原来在高采怡嫁给潘昂作续弦之前,她就已经和邻居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那家公子也已经准备好了八字和聘礼,准备上门提亲。
谁知潘昂却在一次庙会上见到了和原配长相足有七分相似的高采怡,当日便给高家下了重金聘礼,并许诺不是让她作妾,而是续弦正房。
这身份是高家庶女永远不可能得到的殊荣,高采怡父母当场就应下了潘昂,美滋滋地准备接收聘礼。
高采怡闭上眼,一行清泪沿着她苍白的脸缓缓落下:
“我想着要是我与公子已有夫妻之实,便可躲过此番,未曾想事后父母知道后,请了稳婆帮我假造守宫砂,百般遮掩,一月后还是给我送去了潘府,终成了婚。”
嫁入潘府不到两月,高采怡便已有了孕吐的反应,清算日子,应是那公子的孩子。
于是,失魂落魄的高采怡偷偷写了书信寄回,却被潘桥发现,这才有了后面长达数月的胁迫和利用。
“我本想干脆向老爷坦白,哪怕他将我休了也是好的,可潘桥拿我母家威胁,我还有一个不足十六的妹妹,我太害怕了。”
高采怡自嘲地笑着:“潘桥得知后,非但没有说告诉父亲,反而有要替我隐瞒的趋势。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他想拿我孩子的身世,利用我一辈子。”
潘昂知晓这一切,双手心如死灰地垂下来,脚步虚浮地转身离开。
不过几天时间,他失去了两个孩子,仅剩的潘行舟也再无拥有子嗣的可能。
“本官宣判,高采怡杀害潘桥一案,人证物证俱在,犯妇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理应受罚,但潘桥并非死于下腹部匕首,且念在其怀有身孕,对高采怡暂行收押于东南驿馆,由婢女碧玲负责照料该母子的起居,直至生产。”陆随平静地对高采怡进行了宣判,高采怡和碧玲在听见宣判后,惊喜地抬头,不敢相信地听着。陆随顿了顿,最后补充了一句,“收押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多谢大人!”
主仆二人喜极而泣,半年来不见天日的天空,终是渐渐放出了光明。
陆随起身,说道:
“从今日起,将霍帷画像贴满城中所有公告栏,重金悬赏霍帷,必要将霍帷尽快缉拿归案。退堂。”
-
退堂之后,陆随一直在衙门忙碌许久,直到天将黑了才回到驿馆。
他路过卫清酒房间门口,正巧见到她房门大开,坐在案前燃烛誊抄着什么。
“大人。”
卫清酒抬头见到陆随,对他笑了笑:“这么晚才回来,要不要我去给您弄点什么吃的?别到夜里胃又疼了。”
“无碍。”陆随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正在誊抄的东西,“这是书摊上借的那本书?”
卫清酒点头:“已誊抄半数了,这笔确实是上乘的,写了这么许久也不怎么累手。”
陆随看了看她手中的笔后,将她手边砚台上放着的墨条拿了起来:“这墨条是在盘山镇买的吧?”
“是啊,乘鞅哥什么都准备了,唯独落下了墨条。好在我包里还剩下半条,不然又得去墨宝斋一趟了。”
陆随把墨条放在一边,将那砚台举起,查看着成色和外观。
莫乘鞅心思细腻,挑选的砚台上面还有女子会喜欢的花鸟纹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又不失精致。
陆随沉默地看着这块砚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清酒一边誊抄着书上的内容,一边开口问他:
“大人,这霍帷杀了冉牛和潘桥,他还会在这茂园县吗?”
陆随颔首:“城防加了人手,况且他身材显著,想要离开茂园县几乎不可能。”
“那只要抓住霍帷,这案子就彻底了结了对吗?”
“恐怕没这么简单。”陆随轻轻把砚台放下,“按高采怡所说,在她刺伤潘桥时,霍帷已经不敌潘桥躺倒在地上,且潘桥仅仅只是下腹中了一刀,霍帷要如何起身,将他击晕后再杀死?”
卫清酒听到这里,忽而顿笔,抬头望向陆随:
“潘桥头上的伤是从地上插入从而致死的,这时候霍帷已经躺倒在地上了,那么——”
当时还有一个人在。
是那个人把潘桥击晕在地,随后霍帷才用颅钉彻底了结潘桥的生命。
之后应该也是这个人,帮霍帷藏匿和疗伤,所以官差才没有在任何驿站和医馆发现他。
陆随心下已经了然,他的脸上第一次现出几分疲惫,对这个案子似乎不想再深入下去。
听见陆随轻咳,卫清酒放下手中的笔,转身给陆随到了一杯茶水。
“大人,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自从那日火场脱险后,陆随便染上了久治不愈的咳疾。
虽说症状并不是很严重,但每当他情绪有些波动时,或是大声说话后,就会不住咳嗽。
陆随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却没有喝,只是静静看着杯盏中微微晃动的水面。
他出神片刻,轻声开口道:
“你明日告诉莫师傅,让他陪我去酒楼喝两杯吧。”
卫清酒微怔,有些不忍地问:“大人,难道你——”
“你照做便是了。”陆随淡淡笑着打断了她,“让陆一去预定间上房吧,只有我和莫师傅二人。”
他心中,原来早已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