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随一行人来到山上,天色已经晚了。
众人按照猎户提供的位置,找到了霍帷挂在树上的尸体。
霍帷的个子却是如传言说的那般高挑,想来他在这林中找到适合自己上吊的大树,定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衙役们把霍帷地尸体放下来后,由卫清酒上前验看尸体。
她一边验看,一边严谨地唱报:
“记,死者面带紫赤色,嘴唇发黑且流有口涎,腿上可见血荫,颈上勒痕延伸至耳后发际,未交叉;”
“吊死处约九尺以上,两脚虚悬,脚下所踏物为石块,石块上青苔可见踩踏痕迹,与死者鞋底处青苔肉眼可见一致;”
“死者身体外伤皆为三日以前的外伤,多处伤痕已经结痂,死时并未遭到外伤,致死因窒息死。”
在此之后,陆一听了卫清酒的话爬到了树上,仔细观察了吊绳所在位置的树干后,点了点头跳了下来。
卫清酒转而告诉陆随:“树干上有多条磨损痕,加上尸体上的各种体征,几乎可以确定霍帷是自-杀无疑了。”
在这棵明显高于旁的树的大树底下,有一封厚厚的信封压在了一块石头底部。
陆随打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件。
“这是霍帷的认罪状纸。”
霍帷把自己所做的事,都详细地写在了信里。
他曾在长平就和冉牛相识了,两人对打造兵器有着格外热烈的兴趣,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友。
冉牛性格古怪,在铁匠铺经常和人产生争执,而彼时重情义的霍帷便乐于为好友两肋插刀,一次又一次地替他出手。
后来,再误杀两人后,霍帷和冉牛逃离了长平,误打误撞进入了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在学会了杀人于无形的钉颅技法后,杀了很多不认识的人。
冉牛像是天生的杀手,技法日渐熟稔,可霍帷却厌倦了做这种让他内心煎熬的事。
他想退出。
被潘桥雇来杀莫乘鞅,原本是霍帷决定干的最后一票。
可是当他跟踪了莫乘鞅数日,发现他是自己见过的人里面最为善良无私的人后,霍帷决定不杀莫乘鞅,并且决定要保护他。
在那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的连了起来。
卫清酒说道:“所以潘桥不甘心,便让冉牛来阻止霍帷,共同干掉莫乘鞅。”
陆随看着手中的信,摇了摇头后,继续说道:
“并不仅仅是阻止。潘桥那日宴请他二人,因霍帷不愿饮酒,潘桥甚至不惜拿出潘神酒,只为了将霍帷灌醉,好让冉牛先将他干掉。”
却不知霍帷在了解了潘桥的为人后,早有防备。
他将自己和冉牛的酒水偷偷对调,当冉牛想要杀死自己时,用颅钉反杀,并将冉牛投入了河水中。
在此之后,霍帷又供述了自己如何遇见潘桥与高采怡的争执,如何帮助高采怡脱身,又如何将潘桥给杀死。
信中所说的和高采怡供述的基本一致,没有任何出入。
陆随把信件收好,意味深长地道:
“此人把所有罪状都详细列出,颇有一种要把案件在我们面前重演一遍的架势。”
卫清酒疑惑地问:“难不成大人从信中也能分辨笔者是否在说谎吗?”
陆随笑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一字一句把莫乘鞅塑造的无辜清白,把自己说的十恶不赦,对自己杀人手法的洋洋洒洒写了几十字,却只字未提自己是如何脱困,如何疗伤,又是如何居住的。”
霍帷是什么人?
他会帮兄弟出头,杀人会后悔,会提孕妇挡刀。
他虽说是个恶人,却也是个有血性的恶人。
“他大可以将这自首信交给本官,走上绞刑架,替那些无辜的人赎罪,可他偏偏在这时候选择了自尽。”
他是在用他的生命为莫乘鞅脱困。
陆随示意底下的人把所有东西收回衙门,并破天荒地决定晚上升堂,并邀请所有愿意来的百姓从旁听审,就说是这案子今夜就结案了。
卫清酒不解:“大人是决定放过莫乘鞅吗?倘若就此结案,莫乘鞅就真的逃过了。”
“不如你我打个赌。”陆随唇角轻轻勾起,双手背到身后,胸有成竹地道,“我赌今日莫乘鞅定会到堂上自首,如何?”
卫清酒犹豫了,没有马上回答。
从旁的陆一憋不住了,笑嘻嘻地凑上来,举着手说道:
“大人大人,我跟你赌!哪有人会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来自首的!我猜他肯定不会,倘若他要来自首,多半也是退堂之后……第二天来?”
陆随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赌你半年月俸。”
“什么?”陆一一口气差别没被自己撅过去,“三个月,我跟你赌了。”
“一言为定。你呢?赌不赌?”
卫清酒思忖片刻后,才缓缓点头:“赌就赌。莫乘鞅和柳儿娇两情相悦,感情深厚,我猜想就算他想自首,也会因为对柳儿姐难舍的情愫,而选择隐瞒下去。”
三人赌约既成,一切就静待夜间的这场堂审。
衙门的人把霍帷的尸身带了回去,同时也将夜里公开审案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乡亲们早就听说过陆随大人断案神手的美名,呼朋引伴地都准备去衙门听审。
在无数双期待的眼神中,堂审终于开始了。
第一个被带上堂的人,竟是潘行舟。
身体刚好转些许的潘行舟哆嗦着上了堂,他逃避着陆随等人的目光,卑微地匍匐在地上。
陆随惊堂木一拍,他就浑身害怕地乱颤。
“潘行舟,本官问你,冉牛和霍帷二人,是否是你与潘桥雇来杀人的杀手。”
“是……”
“潘桥因爱慕寡妇柳氏,几次想强取豪夺,却被莫乘鞅百般阻挠,于是潘桥生了除掉莫乘鞅的心思,是还是不是?”
莫行舟感觉到身后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盯得他后脑勺一阵发麻。
“是。”
话音刚落,堂下听审的百姓们怒火中烧,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扯着嗓子辱骂潘行舟。
潘行舟不敢高声语,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肃静。”陆随眉眼淡淡一扫,堂下立刻鸦雀无声。他重新看向潘行舟,“本官现已查明,杀害冉牛和你弟弟潘桥的人正是霍帷,而他也于今日畏罪自-杀,留下了自诉。”
霍帷的信件被衙役呈了上来,交到潘行舟的手里。
“既然你是死者的兄长,就负责把真相公之于众,本官也好就此结案。”
潘行舟哆哆嗦嗦地念着霍帷写的信,堂下的百姓们听得专心,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从他们之间穿行而过,走到堂中,一把从潘行舟手里夺过那封信。
人群中,满脸是泪的柳儿娇挤了出来,朝前面的人伸出了手,唤道:
“乘鞅!”
所有人的目光因她这一声悲伤的呼唤,看向了堂上的莫乘鞅。
莫乘鞅脸上仍旧挂着和往常一样的温柔的笑意:
“柳儿,你猜的没错,这一切都跟我有关。”
“对不起,他们三个都是因我而死——”
“可我没办法沉默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