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我是杀害潘桥的共犯,是我帮助霍帷杀了潘桥,也是我帮他疗伤,帮他藏匿行踪躲过抓捕。”
莫乘鞅跪在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的罪行供了出来。
百姓皆惊,纷纷表示不敢相信。
“承鞅,你这孩子在犯什么傻!大人案子已经结清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大人,承鞅是个好孩子,是断不可能做出杀人越货的事情的!”
相比众人对潘家兄弟义愤填膺的样子,百姓们对莫乘鞅的感情使他们更加激动,他们都没办法相信,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杀人?
莫乘鞅背对着大家,轻轻摇了摇头:
“四月十五那天夜里,我从墨宝斋取回了之前预定的文房四宝。那天已经很晚了,我忽然听见另一处街角好像有人争执的声音,便跑了过去。”
然后他就正好撞见了潘桥殴打着高采怡。
莫乘鞅本想上去帮助高采怡,却发现霍帷抢先他一步出现,在他帮助了高采怡脱困后,和潘桥扭打在了一起。
“我听见了他们两人的对话,所以我就停下了脚步,没有第一时间上去拉架。”
他平淡地叙述着那天的情况,将那天发生的完整的情况,尽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我亲耳听见潘桥对他说,‘一个专业的杀手,连区区一个书摊老板都杀不了’。我听见这句话以后便停住了脚步,继续躲在暗处偷听。”
“然后霍帷说,他没有办法做到的事,给再多钱也没用,只是没想到潘桥竟然还会再雇佣一个杀手,连同他一起杀死。”
“那夜潘桥笑得很得意,他说他有的是钱,一个杀手杀不了就找两个,两个杀不了就找四个,一直到把他想杀的人杀掉为止。”
莫乘鞅说到这里,缓缓回过头去,看向了人群中已经哭成泪人的柳儿娇:
“我不怕死,但我害怕我不在了以后,他会把柳儿强娶。”
所以这是第一次,莫乘鞅站在了阴暗处,亲眼看着高采怡捡起了匕首,看着潘桥下腹受伤,却选择了沉默。
甚至在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要是他就这样死掉,也不失为是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
“在潘桥准备伤害霍帷的时候,我冲了出去,用我手中的砚台重重砸在他的后脑,潘桥抽搐着倒在了地上,最后霍帷从袖中拿出了凶器,将潘桥给杀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成了杀死潘桥的帮凶。
在那之后,莫乘鞅把掉落一地的东西捡了起来,没有发现自己掉在地上的墨条被潘桥握在了手里。
莫乘鞅把霍帷救下后,将他带到长律书摊后帮他疗伤,悄悄给他送饭,给他提供基本的衣食住行。
“那日陆大人和随从来到了书摊,其实霍帷就在阁楼上,他能清楚地听见我们的对话。”莫乘鞅看向陆随,继续说道,“他听见卫姑娘问起伤药,便猜想我会不会被陆大人怀疑,他很担心会连累我。”
霍帷趁夜晚偷偷离开了长律书摊,抹除掉自己的所有生活痕迹,偷偷逃到山上去露宿。
在莫乘鞅焦急地四处寻找霍帷的时候,那是霍帷第一次感觉到,真正互相关心对方的朋友是什么样的。
“他是为了那些死去的人赎罪,也是为了我而自戕。而我永远没办法背着这些罪恶苟活。”
莫乘鞅平淡地陈情,所有人几乎都沉默地听着,只听见柳儿娇心碎地啜泣声。
他双眼温柔平静地注视着柳儿娇,眼眸荡漾起层层涟漪,目光认真地在她脸上描摹,仿佛要将她深深印在心里。
“我与你自小相识,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娶你回家。可是后来,你嫁给了别人,过的也并不好,我不止一次地暗示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可你都说自己克夫,把我给拒绝了。”
莫乘鞅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镯,走到柳儿娇面前,轻柔地给她戴上:
“我知道你在乎婆母,也在乎旁人眼光,这镯子是我亡母传下的,我本想用来作娶你的聘礼,现在就当作是给你的贺礼吧,柳儿,你成亲那日没等到我的祝福,现在我补给你了。”
柳儿娇轻抚着手腕的玉镯,眼泪像断了线的串珠,一颗一颗砸在镯上。
莫乘鞅重新走回堂上,脊背笔直地在堂前跪下,给陆随深深行了礼:
“多谢陆大人给我机会,让我将这些一直深埋在我心里的话说完。我已再无憾事,大人,您宣判吧。”
堂下观审的百姓们无不心系莫乘鞅,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曾受到过他的帮助。柳儿娇的婆母也走到她身边来,心疼地扶着自己的儿媳,同样关切地看着堂前的人。
坐在陆随右侧方的卫清酒把验尸格目都已整理好,奋笔疾书地文书也长舒一口气,把案卷和状纸一并交到了陆随面前。
“本官宣判,冉牛、潘桥被杀案,主犯霍帷已自裁谢罪。共犯莫乘鞅伤人在先,但念在伤人时死者正在对他人进行单方面的侵害,且犯人有自首情节,本官判杖刑三十,以儆效尤。”
莫乘鞅猛地抬头,瞠目结舌地看着陆随。
几乎所有人都同样愣了愣,反应过来了,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潘昂眼里盛着怒气,把拦在前头的衙役冲撞开来,跑到堂前质问陆随:
“陆随!我不服!要不是他将我儿击晕,我儿不可能被那霍帷杀死!你竟然只判他杖刑?!你徇私枉法,天理难容!”
听了他的话,陆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潘大人所言极是,徇私枉法断不可取,本官本念你丧子之痛不忍如此,既然潘大人您深明大义,本官绝不手软。”
潘昂没明白陆随话中含义,大手一挥道:
“你不必卖弄玄虚!我只知杀人偿命!”
“好,潘昂光天化日强娶良妇,无德;殴打家中主母,不孝;二度雇凶杀人,直至冉牛之死,情节恶劣令人发指。而莫乘鞅在其准备当街杀人时出手相救,见义勇为,杖刑可免,本官另奖其纹银五十两!潘大人可还有异议!?”
“你!”
潘昂眼里充满着恨意,他恶狠狠地看着陆随一眼,转而望向莫乘鞅。
只见他冲到捕快身边,趁着众人反应之际,一把拔出捕快腰间的官刀,朝莫乘鞅毫无防备的后背冲了过去。
“承鞅小心!”
柳儿娇见状,用尽所有力量冲上前去,赶在潘昂之前抱住了莫乘鞅的背。
莫乘鞅闻声,惊恐地想要转身推开柳儿娇,却动弹不得。
就在那大刀将要刺进柳儿娇身体的霎那,陆一忽然出现,一脚飞踢踢中了潘昂的手臂,将他手中握着的官刀踢出好远。
慌了神的衙役们这才冲了上去,把怒吼着的潘昂狠狠地压在地下。
陆一吓得脸色都变了,抬手拍拍自己的胸口:好险好险,要是在这公堂上出了血案,可不得被大人直接送去慎刑司。
“柳儿,你没事吧?”
莫乘鞅手足无措地想要回头,可无奈柳儿娇实在抱他太紧,叫他转身看一眼都没办法,“下次莫要再做这危险之事了!若你死了,我如何能苟活……”
“我应允了。”
柳儿娇的声音软软糯糯从身后传来,把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了些。
莫乘鞅仍呆呆地跪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儿娇仅露出的耳廓都肉眼可见的红了,她的声音闷在莫乘鞅的后背,轻轻地说道:
“大家都在,就当你我的见证好了……镯子我收了,你之前说的那件事——我应允了。”
再之后,莫乘鞅在乡亲们的欢呼声和柳婆母喜极而泣的笑容中,转身将柳儿娇拥在了怀里。
陆随下了堂,朝衙门内厅走去,卫清酒收好卷宗和格目后,踏着轻快的步子追了上去。
“大人,等会儿,我有事问你。”
“嗯?”
陆随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适时途径一阵风,将衙门内厅种着的小桃树吹得簌簌作响,竟落下一片桃花雨来。
月光下,穿着妥帖官服的陆随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庞被鲜活的桃花瓣衬的柔和些许,就连那双平日冰冷的狭长眼眸,也染上了几分温柔。
他声线磁沉,恍若耳旁低语:
“何事?”
卫清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情不自禁地开口问:
“成亲,和我一起吗?”
陆随眼睫轻颤,于落下的桃花雨中,窒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