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宴第一日结束了,在内城园内有一些简易搭建的驿馆,以供这些达官贵人有偿居住。
大部分愿意花这份钱的人早早便订好了房间,而有些付不起高昂房费的小门小户,和一些没有太多储蓄的百姓家,便不会在内城居住,要么就出去在马车上将就一夜,要么索性就在露天坐席上睡一夜,继续等着第二天春宴的开启。
陆家自然是事先订好了房间,在陆随受伤坠马以后,他的随从就将陆随送到了房间内安置。
虽说陆老夫人面上看不出什么担心的表情,但她却在陆随恢复意识之前,一直安静地守在门口,无论旁人怎么劝也劝不走。
卫清酒听了王嬷嬷的话,刚从内城园回来就马不停蹄地朝陆随的房间赶去,果然见到陆夫人笔直地坐在房门外,紧闭双眼,右手不停数着长串的佛珠。
“夫人,卫姑娘来了。”王嬷嬷本意是想让卫清酒劝解夫人,谁料卫清酒也找来一个椅子,放在陆夫人身边后,自己坐了下来。
卫清酒刚才和彭家兄弟争执,情绪还没有完全平息,脚上的伤也还没有来得及医治,说话间,她的呼吸都比平日粗重了许多:
“夫人,大人今日险些伤了性命,我亲眼看见大人落-马,要是白少将再晚一点赶到,现在躺在这里的,可能已经是陆大人的尸体了。”
陆夫人眼睛没有张开,但很明显地,那只数着佛珠的手乱了节奏。
卫清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好在大人有福,得以保全性命,但这腿伤大约需要很久才能痊愈。我知道您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还需夫人往后重视。”
陆夫人的眼睛缓缓睁开,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回应了她:“孩子,你说。”
“在这朝堂上,有不少人想要陆大人的命。”
卫清酒没有确切的证据,没有一丁点线索,也没有怀疑的人群,但从种种迹象都可以表明,有人想要陆随死,而且这些人的这个想法,并不是现在才有的。
按照顾霆尉所说,从不久前,针对陆家的这一系列动作,就已经开始了。
卫清酒轻轻转动眼瞳,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围的人,附近除了陆一、王嬷嬷还有几个面熟的婢子,大多都是陆府里见过的下人,她压低嗓音:
“今日马场,宰相庶子彭江刻意利用大人的晕血症想害死大人,而他的兄长彭忠逸在我们面前甚至丝毫没有遮掩杀意的意思,他不怕我们知道,所以他背后一定有不少的人也想要大人的命,彭忠逸才会这样嚣张。”
陆夫人侧过头来,看着卫清酒有些微微发白的脸:
“子榭从来不加入任何党派之争,我们陆家祖训,只忠于国家忠于天子,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想要杀了他?”
卫清酒笑着摇了摇头:
“夫人,虽然我不懂朝堂之事,但我的父亲曾告诉过我,当身边有着不同的洪流,你不想被卷入其中,你本身就会变成另外一股洪流。就算大人不加入任何一方,但不加入本身就是一种威胁。而且我认为不仅仅是党派之争,一定是大人接触到什么不得了的案子,才会让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害怕。”
害怕陆随活着,害怕陆随发现什么。
陆随的能力越强,名声越响,他手里能握住的权利就越大,威胁也就越大。
就连当朝宰相这样的身份都牵扯其中,那宰相身后,定然还会有更多的势力隐藏其中。
卫清酒转头握住了陆夫人的手,安抚似地轻拍了拍:
“我之所以把这些都告诉夫人,是因为我母亲曾告诉过我,如果我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就直白地告诉她,这样她的担心就会变得具体。但如果我不告诉她,她每时每刻都会陷入恐惧之中,害怕孩子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受伤害,那样对她是一种十分痛苦的折磨。”
曾经卫清酒会以为,父母会成为她心里永远的伤疤,可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她的铠甲,变成了让她成为更好的人的力量。
陆夫人微微愣神,之前一直焦虑的情绪竟然真的平静下来。她极轻地笑了笑:
“卫长路夫妇真的是一对非常温柔善良的人。”
卫清酒点头称是:“虽然现在我们大人身在明处,那些歹人在暗处,但我会成为大人的矛,陆大哥就是大人的盾,我们会尽心尽力保护陆大人,帮着大人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地给揪出来。夫人,您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让陆大人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往前走。”
陆夫人仔细地看着卫清酒,她半句没说让自己去休息,却让自己的心逐渐安定。
她最终还是收下了佛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陆一和王嬷嬷有些惊讶地眼神中,她淡淡开了口:
“王嬷嬷,扶我回房间休息。”
王嬷嬷喜出望外,立马上前搀扶,几个婢子也簇拥着陆夫人离开了。
陆一送陆老夫人离开后,回来在卫清酒身边坐下:
“小酒,要说我见过的人里,论口才你是最好的。”
卫清酒劝陆夫人劝得是头头是道,但陆夫人刚走,她整个人就像垮下来似的,软绵绵地靠在椅子上,粗重的呼吸仍是没有平缓下来。
陆一发现了她的异样,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是跑得急了?还是脚疼?他们有没有帮你叫大夫来?我现在去叫!”
“无碍,估计是方才在马场跑得快了,现在才慢慢觉得有点喘不上劲,”卫清酒笑着摆了摆手,制止了想要去找大夫的陆一,“大夫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不用急。我还有话要问你。”
陆一犹豫了片刻,只得重新坐下,洗耳恭听。
卫清酒蹙眉思考:“朝中知道大人晕血症的,在你看来多不多?”
“有一些知道的,但并不是很多。”陆一仔细想了想,“在大理寺,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但没有人敢和大理寺外的人提起此事,因为这件事要是泄露出去,会有很多别有用心的犯人会借题发挥,多生事端。”
而在朝中,多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此事,唯独有一次下朝途中,一个早已被罢黜了的文官不知怎的混到了宫中,脱下了侍卫的装扮后在几个官员面前以死谏言,而陆随正好在场。
那人一身白衣几乎半数被血浸染,他脖颈处的鲜血也喷洒了很多在地上,陆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病晕倒,当时虽然不是所有官员都在,但也有十几个官位举足轻重的老官。
卫清酒在知晓此事后,不由得感觉到疲惫,她按了按太阳穴。
如此,知道陆随此症候的人倒还不少。
“陆大人怎么样了?”
白骞的忽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在送卫清酒过来驿馆后,先去把马牵到马厩里,从马场侍卫那里要来了卫清酒脱掉的那双鞋子后,找来了陆随所在的房间。
陆一赶紧接过鞋子,因为脚掌开始疼痛而不好起身的卫清酒,有些受宠若惊地道谢,替陆随说道:
“大人应该还在里头包扎上药,白少将有心了,还特意过来探望。”
白骞非常真诚地摇了摇头:“陆大人文武双全,叫人佩服,我今日前来,也是想与他结交,改日再讨教一二。”
几人正说着,陆随房间的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