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骁瞠目结舌地听着陆随的话,他心里还是懵的。
敢情他陆随已经把这案子都给破了,知道凶手是谁了,还要特意和自己立下一个稳赢的赌约呗?
“你等会儿,我可是百姓的父母官,你就这么随便指认一个人是凶手,我是不会认可的,”自知吃亏的魏骁心里恨得不行,但他想着陆随的推论也不是从来都准确的,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帮着白骞说道,“抓凶,讲的是一个证据,人证,物证。”
白骞接过话头,有些不悦地补充:
“是的,陆大人,你无凭无据指认我为凶手,可我连你这案子的死者是谁,是怎么死的,我根本都一无所知。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陆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白骞,你自以为没有证据,但其实你已经错漏百出了。”
魏骁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白骞,想起卫清酒之前检验出的结论,试图找出可以帮白骞摆脱嫌疑的方法。
他抬手摸着小胡子,喃喃地分析着:
“本案凶手的身形高大,比一般男子要更魁梧有力,在体型外形方面——确实看上去好像有点符合的。”
众人多少有些无语地看向他,他赶紧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说道:
“但是!外形符合的人比比皆是,就凭这个是没办法将他指认的。小卫,你还有什么证据?有的话就赶紧拿出来。”
白骞看向卫清酒:
“卫姑娘,你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卫清酒沉默片刻,上前一步,从前襟拿出一个药方:
“这个药方,是我之前在春宴上向陈太医要来的,不知道白少将认不认得?”
白骞细看了看,点头说道:“认得,之后陆府还派人誊抄了一个方子,送到了我府上,说是对我患上的咳疾有益。”
昨日晚膳,卫清酒分明听见白骞的咳疾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感觉比第一次见到的咳嗽声更剧烈了些。
她问:“那白少将,你服了我给你的药方了吗?可有好转?”
“服了。”白骞如实相告,“没有好转,从前干咳无痰,现在有时会咯痰。这应该和本案没有任何关系吧?”
卫清酒微微摇了摇头:“有关系。”
春宴上,卫清酒像陈太医要了给陆随治疗咳疾的方子,陈太医事先以为陆随患的咳疾是时下比较流行的咳疾,这种疾病在春季的传染性极强,所以最开始写的方子,其实是针对普通人患上的那种会传染的咳疾。
卫清酒伸出手指,指着药方中被圈出来的两味药材:
“可大人患上的咳疾,并不是此类,而是吸入粪气过多,导致的不会传染的咳疾。”
陈太医当时在听说了陆随的病理成因后,将药方里的这两味药给圈了出来,并嘱咐过,粪气咳和普通咳嗽不同,加入这两味药材后会增加热气,在在体内冲撞因粪气产生的毒气,而咳疾不仅不会痊愈,还会因此加重。
卫清酒解释道:“大人和陆大人都服用了这个药方上面写的粪气药,他们的病好的很快,就连大人之前旧有的咳疾也好了。”
可是白骞服了药,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她看着白骞有些恍然的表情,把那张药方收了起来:
“我当时以为白少将患的是时下很多人都患上的咳疾,所以我给的药方是没有删去那两味药材的方子。倘若白少将是普通咳疾,或是其它一些风热或风寒的咳疾,病因共同,那都算是对症下药。可白少将你偏偏加重了病情。”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白骞的咳疾,也是因为粪气入体所致。
白骞眉间一跳,没有说话。
魏骁没明白这两者的关系,他甚至还对洞穴的存在一无所知。
卫清酒把陆随之前的推论告诉魏骁,并且将发现了洞穴的事也尽数诉出:
“大人已经派人将崖坡洞穴里面做了些简单的清扫,能看清里面的原貌,并在里面发现了和吕梁剑鞘碎裂处相似的碎片材质。可以确定,凶手在充满粪气的洞穴中,将酒醉的吕梁殴打致死,随后再将尸体拖到崖坡之下,掩饰成自-杀的样子。”
白骞表情已经有些波动,但他仍旧一口否决自己的嫌疑:
“就当我的咳疾是粪气入体所致,那也不一定就能确认是那个洞穴里的粪气。我也可能在其他什么粪气充盈的茅房染上,这又算得上是什么证据?”
仿佛提到这个洞穴,白骞一直稳如泰山的表情才有了些许波动。
卫清酒的神情有些不忍:
“白少将,春宴是你我第一次相识,应该也是你和第二个死者王二,初次见面的时候吧?”
白骞微微低下头,躲开了卫清酒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春宴上,有一种糕点叫做米黏果,几乎所有糕点都被人动过了,唯独米黏果无人问津。我天生喜甜,就吃了一块,这也是你和我相识的原因。”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你曾经告诉过我,米黏果是敌国有名的小吃,京州人喜辣,几乎没有人喜欢吃这种米黏果,要是能在上面撒上些芝麻,味道一定会更好,这是本国人都不会知道的吃法。”
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州人,都从未听过这种糕点。
“白少将,那天晚上王二拿出了春宴上的糕点招待客人,而那个客人没有吃其他的糕点,只吃了一块米黏果。我在那个碟子里,发现了添加其中的芝麻和糖粉。”
白骞听到米黏果之后,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起来。
他的笑容愈发狰狞,明明已经紧握着双拳,却还是逞强着否认:
“你的意思是,我在春宴上告诉了王二,我喜欢米黏果配芝麻,所以他才会这样招待我是吗?为什么就不能有另一个同样喜欢吃米黏果的人呢,卫姑娘,你自己难道不就是吗?”
卫清酒轻轻笑了一声,点头承认:
“不错,我的确也喜欢吃米黏果,这算不上什么证据,甚至不会被记录上案宗。但是你知道吗,我在那个崖坡洞穴里,发现了一副小小的画。”
话音刚落,白骞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他的下唇微微颤动,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仿佛在害怕,卫清酒接下来将要说的话。
“我在那个洞穴的墙上,发现了一副稚嫩的画,画的正是一个正在吃米黏果的小人,粘米糕上还分明画着一粒一粒的小芝麻。”
白骞听着卫清酒的话,不发一语。
仿佛陷入了无尽痛苦的回忆中,纠结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不断回转,最后变成一滴清透的泪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卫清酒看着他的模样,不忍地咬住下唇:
“白少将,曾经住在那个崖坡洞穴里的人,应该就是你吧。”
“你和你的母亲,还有你的妹妹,曾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里,生活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那里面还留有你们曾经生活的痕迹。”
“三个人一起搭建的桌椅,一起堆砌的简陋的床,不断长高的两个孩子,还有三个紧紧挨在一起的三个手印……你可以否认你杀的那两个人,但你应该没办法否认你曾经在这里得到过的幸福,对吧?”
“你的妹妹……就是房琪娇,对不对?”
卫清酒的话就像箭矢,统统准确无误地射向了白骞。
白骞眼里的泪不断落下,他的面上却浮现出痛彻心扉的笑容。
他用沙哑地声音笑道:
“卫姑娘,不要再说了,你真的很残忍。”
“这些我都可以认下,是,我曾经在那个洞穴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两个人都是我杀的?”
“你的物证,你的人证,都只是牵强的联想罢了。”
他高高地把头抬起,高傲地摆手,如同年轻的将领在战场上挥斥方遒:
“凶手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