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酒没有说话,也不想看到白骞情绪崩溃的样子。
陆随沉声再问:
“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房琪娇和你的关系。”
“什么房琪娇,我不认识!”白骞干脆地否认了和房琪娇的兄妹关系,“我不过是在路上偶遇了房姑娘,并救了她一次罢了,我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她!”
陆随摇头:“你说谎。”
因为对房琪娇极度的溺爱,房氏父母把她看得一直都很紧,她要想和真凶见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卫清酒淡淡地开口:
“我在外面发现了孤身一人的房琪娇两次,两次都撞见了你。那日你在街上碰见了我们,还有房琪娇。她装作从未见过你的样子,可你却露出了破绽。”
白骞回想着当日的情形,他和房琪娇不过说了寥寥几句话,怎么会露出什么破绽。
“那日天色将晚却还没到晚膳时间,你却急着让房姑娘先回家,还说了一句‘以免父母又担心’。这句话本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转头你看着我和洛雪,却问我们要去哪。”
在那个时间段,正常的家人并不会因为子女没有回家还感到担心,只有房琪娇的父母,会设门禁,会严加看管,会时刻查房。
而白骞如果真的是第一天认识房琪娇,绝对不会说出这样自然地为她着想的话。
他脸上的悲戚太过强烈,没有人敢想象,这背后深刻的仇恨。
“我已经派人给房琪娇放出了消息,说你今日会来府衙自首。”陆随的话音刚落,白骞猛然抬眸,却听陆随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她收到消息后应该会想尽办法逃出家门,跑到衙门来认罪吧?”
白骞拧紧眉头,试探地问:
“陆随,就算房琪娇认罪,你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是这两起案子的凶手,她是没有办法被定罪的。”
魏骁一对大袖交叠在身后,慢悠悠地说:
“房琪娇亲口承认吕梁是因她而死,她也隐瞒了真凶的身份,要是她不把凶手供出来,重刑之下,那样瘦弱的姑娘,必定会吐出真言的。”
卫清酒听见这句话,想起之前自己曾因蒙冤受过各种刑罚,虽然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但指尖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在陆随视线的范围内,他发现了卫清酒颤抖的手。
陆随缓缓伸出了手,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紧紧握住了卫清酒的手。
骤然被包裹进温暖的掌心,卫清酒只感觉到那双有力的大手,就像有神奇的法力,源源不断地给予给她勇气。
“不论魏大人要对她用什么刑罚,她都不会说的,因为她是我的妹妹,她比我更加坚韧,”白骞的表情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像和旧友聊天一样,在旁边花圃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我不过是杀了几个该杀的人,到底有什么错?”
言罢,魏骁吃惊地问道:
“你,你这可是认罪了?”
卫清酒和陆随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惊讶的表情,他们心中早已知晓,事关房琪娇,白骞是一定会认下的。
他们没有再开口追问,只是静静看着白骞,等待他自己说。
“卫姑娘,之前在春宴上,我告诉你我是在景国长大的,其实我并没有骗你,我不仅在景国长大,我的身体里流着的,也是景国的血液。我的真名叫做蒙骞。”
陆随和卫清酒的表情这才有了轻微的变化,他们对白骞住在洞穴中提出了很多猜想,唯独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景国人。
白骞双眼放空,陷入了回忆中:
“爹爹曾是景国的一名武将,自从你们的将士来到了景国,我们从前的快乐生活就不复存在了。”
白骞的母亲名叫白姜,原本是个从小养在深闺的斯文大小姐,生了一副极有天赋的好嗓子,嫁给了个武将后,生下了一个儿子,没多久又怀上了一个女儿。
可后来战乱四起,他的夫君战败了,府里的东西全被敌军抢夺走了,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带着尚且年幼的儿子四处避难。
白姜好不容易找到曾在同一个城镇的避难所,可是那些逃难的百姓却将战争的失败全部归结在她丈夫的身上。
白骞想到这里,心疼地又红了眼眶:
“母亲不仅要躲避敌军的侵袭,还要警惕同胞的残害。那个时候的我胆子很小,妹妹也刚出生没多久,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害怕哭泣,母亲就在夜里唱曲儿哄我们。直到有一天,她大病一场,就再也没有给我唱过曲子,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了。”
那些被恐惧支配的夜里,曼妙的歌声是白骞母子唯一的慰藉,却被那些心灵已经扭曲的同胞,视为恼人的噪音。
他们偷偷在白姜喝的水里面下了药,将她的嗓子毒哑了。
卫清酒呼吸一窒。
所以当年在集香楼的那个哑女,就是白骞和房琪娇的生母?
“人心难测,母亲害怕我和妹妹发生意外,就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景国。”
白姜在深夜偷偷带着孩子藏进了敌军的粮车,一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跟着行军的部队来到了这里,也就是现在的槃国。
白姜藏在行军的粮草中,听说马上就要抵达槃国的首都京州,京州关卡的审核十分严格,如果发现了敌国的人,就会统一视为细作,他们一家三口都会被当场斩杀。
于是,她带着年幼的儿女躲开了将士们的视线,从大道上脱离了队伍,想要找到地方可以让他们暂时歇脚。
故事终于讲到了那个洞穴,白骞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提到家第一个会想到的是哪里,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你们印象中全是粪气的阴暗的洞穴。”
当时白姜找到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洞穴,简直快乐的发疯。
这个地方远离战乱,崖坡顶上人来来往往,下面却从未有过人烟,对三个敌国的人民来说,简直就是最完美的居住地。
白姜不会说话,也没有身份证明,进不了京州,只能白天去山林找些野菜野果,到了晚上就偷偷爬到崖坡上,在路上寻找那些从马车上丢下来的垃圾。
“再后来,京州越来越繁华,关卡也不这么严了,母亲伪造了一个槃国良民的身份,终于可以进出京州。”
白姜进入京州后,乞讨、拾荒,帮助些老人做工,换取一些铜钱,渐渐的,他们的生活过的好起来。
她甚至想过,等钱够了,还可以在京州安家落户,孩子可以读书,可以生活在阳光之下。
“那段时间我们虽然过的很痛苦,但脸上总是挂着笑,母亲温柔,从来不会在我们面前流泪,”白骞说到这里,笑容戛然而止,全身因为愤怒而不断颤抖,双眼几乎就要喷出怒火来,“直到吕梁那个畜生,发现了住在洞穴里的我们。”
白姜那些关于未来的畅想,就这样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