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酒闻言看了过去，一个看上去很瘦弱的男子正靠坐在石壁边，在他身边还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和两个靠在一起睡着了的孩子。
唐扬听见了马县令的呼唤，为了不吵醒旁边的人，特地绕开人堆，小心翼翼地朝他们爬了过来。
“马大人，您找我。”
他的眼下一片漆黑，一脸说不出的忧心忡忡。
卫清酒没等马县令开口，她先问：
“唐夫人要是见到唐大哥这样憔悴，定是会担心的。”
唐扬先是一怔，因为激动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姑娘，你认识我家夫人？你可见到她了？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没和我们关在一起，我一直都很担心……她还好吗？还平安吗？”
“唐大哥，您别急，我在来这里之前一直和她在一起，她很好很安全，还在外面日夜期盼着和你们一家团聚。”
听了卫清酒的话，唐扬浑身像松了劲一般松泛下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坠下：
“好，好，她还安全就好……”
卫清酒等唐扬等心情平复下来后，追问两人：
“那个黑毛怪物，给你们吃的毒草，是什么样子的？还有没有剩下的？”
马县令摇了摇头，唐扬想了想后，朝卫清酒招了招手：
“早些时候，那个怪物给我老娘一大堆草药，她吃得慢，趁那怪物不注意，我偷偷帮她把剩下的草药藏起来了。你跟我来。”
说着，唐扬带着卫清酒小心翼翼地往洞穴的深处爬去。
卫清酒在经过那些躺在地上的人的时候，仔细观察了大家的状态，大部分人的样子都是连咳带喘，嘴唇发白，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都是患有疫病的重症患者，而不是服用了什么有毒的草药。
唐扬从阴暗处搬起一块大石头，底下压着好些零碎的草药渣子。
“都在这里了，不过可能被石块压得不完整了。”
“无妨。”
卫清酒用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试图寻找完整的叶片。
马县令跪坐在旁边，和唐扬一起瞪着眼睛在旁边寻找。
“这些毒草看上去毒性应该不是很深，我们服下以后不会马上有反应，毒发都是循序渐进的，”马县令叹一口气，担忧地看着身边奄奄一息的百姓，“在这样吃下去，我怕很多人会撑不下去。”
卫清酒俯下身来，把他们挑出来的几种不同的草药堆成几堆，通过用鼻子嗅闻的方式来判断地上的分别都是什么草药。
在马县令和唐扬惊讶的目光中，卫清酒把一片草药含在了嘴里。
“姑娘，你这是……”
“大人，你们还不明白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有毒的草药，”卫清酒把几种草药都挑出来捧在手心，“这几种，都是用来治疗蛇毒的，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还有这种，熬煮过后能消肿。”
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她手里的草药，不敢相信地问：“怎么可能呢？可我们明明就是吃了那个怪物给我们强塞的草药，才会全部病成这样……”
“你们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患上了瘟疫。”卫清酒看着地上的那些草药，再联系之前她听见那个奇怪的男人对怪物说的话，她仿佛把一切问题都想明白了。“他给你们灌草药，是想治好你们，因为不知道怎么帮你们把病治好，他才会每天跑到林中，去摘各种各样有治疗功效的草药。不让你们逃走，可能是担心你们的安慰，或者是怕你们将瘟疫给带出去。”
这个黑毛怪物，不是想害他们。
相反，他原来是想拯救苏州城。
就在这时候，黑毛怪物沉重而又迅猛的脚步声传来，马佑晩和唐扬对他仍旧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立刻躺倒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卫清酒却慢慢转过身来，站在原地就这样直视着那个怪物。
黑毛怪物方一走进洞穴，就看见卫清酒站在那里，甚至在看见怪物出现的时候，还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姑娘，姑娘别去……”
卫清酒没有理会，她忍住身体上的不适，心怀忐忑地朝那个黑毛怪物走了过去。
那怪物见到卫清酒就这么站着，还朝洞穴门口走了过来，误以为她是要逃跑，便把背上背着的一大堆草药往地上用力一丢，气冲冲地走向卫清酒。
他的胸脯幅度很大地起伏着，在黑暗中还发出只有兽类才会发出的威胁的低吼声。
卫清酒感觉到这个怪物正在龇牙咧嘴地恐吓自己，身边的人听见了声音，都在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就连刚才还和她说着话的马佑晩唐扬两人，此刻也闭着眼睛缩成一团。
苏州城内的人们，对鬼王的憧憬和恐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们既期盼着鬼王的神通，又惧怕鬼王的降临。
“我不走，你不要生气，我不是要逃走。”卫清酒压低声音，尝试着和那个怪物对话。
既然他之前到那个陌生男人的家中，能听懂那个男人的话，肯定也能听懂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果然，黑毛怪物在听见卫清酒的话后，虽然仍旧挡在她身前寸步不让，却停止了低吼声，耐心地等待着卫清酒说下去。
“我想帮你的忙，把这里的人都治好，”卫清酒心中暗喜，她尝试着朝怪物伸出手，试探性地接近对方，一点一点地进入怪物的亲密距离，“我有办法帮你，给我这个机会。”
黑毛怪物一动不动，当卫清酒的手触碰到他的毛发时，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就好像自己的毛发碰到卫清酒会伤害到她。
可当卫清酒平静地抚摸着他的头时，他又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渴望着眼前人更深一步的接近。
卫清酒明白，怪物已经对她具备了初步的信任。
“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把我掳来的吗？”
怪物晃了晃脑袋，指了指卫清酒衣服的口袋后，木讷地点头。
卫清酒把手伸向前襟，竟然发现一副画着羽毛的纸条，她惊讶地问：
“这是我的羽毛吗？你通过羽毛来做记号！”
原来，黑毛怪物之所以会在每个被掳走的人家中画上不同品种的羽毛，就是为了把人和家里的地址对上号，这样等这些病患的疫病好了，他还能准确地把这些人都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卫清酒感慨万千地看着黑毛怪物，也在这个时候想通了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带到山洞里来。
“你比任何人都早发现瘟疫的降临，你把他们抓到这里来，是为了不让疫病扩散，对不对？”
可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穷凶极恶的魔鬼，整个城镇的人，包括卫清酒，在这一刻之前，都把这个案子的嫌犯想成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卫清酒看着长相可怖，心地却澄澈如水的黑毛怪物，眼前再次浮现出吴羽靖那张五官端正的面孔。
世间恶人都披着好人的装扮，好人却藏在千差万别的皮囊之下。
“你听我的话，不要再去费心找这些草药了，”卫清酒就像教孩子一样，细心地教眼前的黑毛怪物，一字一顿地道，“你到抓我的那间破庙里，把那庙里熬好的草药全都端过来。不用给他们留一点，他们会有源源不断的药。”
虽然苏州城内的那些大夫没办法配置出合适的能根治疫病的药，但从这几天的治疗效果来看，对病情疼痛的缓解还是有很大的效果的。
当然，卫清酒也有私心。
现在卫清酒被掳走了，陆随一定会带人去庙里仔细勘查，这时候黑毛怪物出现，就算不会被抓住，衙门的人也能跟着怪物找到这些失踪者的所在地。
为了让怪物记住自己说的话，她双手放在怪物的肩上，认真地重复道：
“那里所有的药，必须全部带走，哪怕你多去几次，这里的病人都很需要那些药。在你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会在这里帮你照顾他们。”
黑毛怪物似乎是听明白了，他的呼吸粗重，动作大大咧咧地，看上去好像很兴奋。
“对了，为了防止他们伤害你，你要带上一个东西，保你的平安，”卫清酒想了想，走到唐扬身边，轻轻推了他两下，“唐大哥，别装了快醒醒。你拿一件你随身带的信物，交给他，也好让唐夫人知道你是平安的。”
听见了卫清酒的话，唐扬一个扑腾坐直身体，想了想后，他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碎石，用力把自己前襟的布头裁下来一块。
“这上面有我夫人绣的我的名字，只要交给她，她一定能认出来的。”
卫清酒把这块布头放在黑毛怪物的手心，怪物热切地拍了拍卫清酒的背，兴奋地从洞穴里跑了出去。
直到怪物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到就快听不见了，卫清酒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其实她从刚刚开始，全身就开始不断升温发烫，要不是她一直强撑着，肯定会直接瘫倒在地上。
见到她憔悴的样子，马佑晩赶紧扶住她：“你没事吧？”
卫清酒摇了摇头，没等她开口，从洞穴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影。
那个人的脚步声几乎没有被任何人听见，直到他走到众人面前，甚至惊呼了一声，才被人发现他的存在。
“我果然没看错，竟然真的是你，卫清酒！”
卫清酒意识有些模糊，洞穴内的阴暗，使她根本看不清眼前说话的人是谁。
那个男人拼命压抑住声线中隐藏着的狂喜，一步一步朝卫清酒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你想要做什么？”
马佑晩和唐扬护在卫清酒身前，却被那个男人毫不费力的两脚踹开。
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人用力地抬起，卫清酒吃力地抬起眼皮，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看清了那个说话男人的脸。
“好久不见啊，我的冰美人。”
这张脸……
竟是医刀，疏兰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