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摇晃,卫清酒坐在文当家准备的简陋的小马车上,仍出神地想着先前文当家说的话。
“当年萧景琰领命,带兵先头攻打景国,虽说景国的兵力和大槃相比微不足道,但主君还是几乎倾尽了全部兵力顽强抵抗,萧景琰当时经历了好长时间的苦战,也没办法越过饶城,深入到景国重要的腹地。”
当时景国国土面积的大小,连大槃的一半几乎都没有。
大槃的君王原本认为小小景国,必定是手到擒来的,却未曾想连个外城都没有办法攻破。
大槃皇帝十分不满,不仅斥责了萧令琰,让他迅速攻下,还另派了陆长留带上了援兵,势要将景国给攻下来。
在只有萧令琰的时候,景国军只能勉强再抵抗一段时间,而当陆长留率兵前来后,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景国军,很快就被击得溃不成军,迅速地攻下了饶城后不说,两人率军一路过关斩将,直逼景国都城。
文当家言及此,脸上的愤恨几乎要喷涌而出:
“萧陆两军所到之处,无不生灵涂炭。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屠城,不论军民和俘虏,全部都当作敌人对待。”
“两国相争,无非是各自的君王想拥有更多的领土或是财富,和无辜的百姓又有什么关系?我亲眼见到了太多残忍的事,妇人、老人、小孩,无一例外都惨死在萧陆军的刀下,就连死尸也会被萧陆军的马蹄给践踏。”
卫清酒难以置信地听着那些她从未听说过的过往,战争的残酷第一次这样血淋淋地展示在她面前。
“卫姑娘,因为你和公主有相同的胎记,我们且将你视作公主。我提醒你,陆家人并不是这么简单的,陆长留是恶魔,而陆随他更是恶魔之子!骨髓里流着的是屠杀的血脉!从今往后,你在他身边,千万要小心。”
文当家在临别时,真诚地叮嘱卫清酒后,才将她送上了马车,并亲自让文和驾驶马车,将她送回到山下先前和陆随他们分开的地方,也就是那个曾发生地动的山脚下。
卫清酒从离开文当家他们开始,就一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她仔细回想着自己的身世,在还不会说话的年纪,她被遗弃在柳明县的道旁,险些死在光天化日之下,要不是义庄的人发现她并将她带了回去,她可能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她应该不可能是景国的公主。
想到这里,卫清酒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大腿内侧的胎记的位置。
可是如果有千万之一分的可能,她就是景国十几年前下落不明的小公主,那陆随就是杀了她生父母的仇人之子。
——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巧合吧。
也许是行路的时间有些长,卫清酒已经开始觉得有些眩晕了,就在她差点吐出来的时候,马车才停了下来。
“卫姑娘,你还好吗?”文和把马车停好以后,撩开马车帘就看见卫清酒面如土色的样子,他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卫清酒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深呼吸了一会儿后,才慢慢缓过劲来。
文和陪她站了一会儿,才开口问:
“我把车停在离山脚不远处,我已经看到远方的大队人马了。为了不惹上其他麻烦,卫姑娘,我就先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可以吗?”
“可以的,文大哥,你先回去吧,陆大人肯定在等着我。”
在确认卫清酒自己能找到大队伍后,文和从衣襟里掏出那个他们从寨子里找回来的莲花印章,郑重地拿到了卫清酒的面前:
“这个,是当家的让我转交给你的。”
卫清酒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印章,有些讶异地问:
“这个印章不是要留着给你们真正的公主吗,我明明不是公主,为什么要给我?”
“当家的说,他们前几年一直在饶州寻找,还在饶州周边寻找了几年,从来没有打听到关于小公主的半点消息。”文和顿了顿,真诚地看着卫清酒的眼睛,“你是我们这么多年来遇见的唯一的希望。”
也许他们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心灵的寄托,又或许是对于卫清酒,他们心中仍有着一线可能。
“如果我们找到了小公主,就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庇佑她。而姑娘你的养父母不在了,你待在陆随身边,难免也会遇见危险。我们景国人坚信,莲花可以给女子带来平安和幸运,就将此物送给你了。”
精致小巧的印章就这么放在卫清酒的手心,寓意却如此贵重,让她觉得手心内沉甸甸的。
对方盛情难却,卫清酒推脱几次都没能如愿,只得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印章。
“卫姑娘,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我们定会义不容辞的!那就有缘再见了!”
文和对卫清酒有些依依不舍地道别后,将马车的方向调转,“驾”一声往回走了。
卫清酒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后,才心情有些沉重地转身,穿过半人高的灌木丛和树林,踏着天然的小径,朝远方的车队走去。
大槃前往朔方的队伍已经在山脚下不远处的空地上停留了约莫三四天了,一是因为地动当日,众多侍卫和脚夫被砸成了重伤,最严重地甚至到了头破血流的地步,只得原地休养。
第二则是因为卫清酒不见了,为了不让卫清酒找不到归队的路,陆随执意在此处安营扎寨,并让身体康健的侍卫四处寻找卫清酒的下落。
“大人,大人!是小酒,小酒回来了!”
刚用完膳准备继续寻找卫清酒的陆一,刚走出几步,就看见远远走来一个身材清瘦的女子,定睛一看,正是他们找了几日的卫清酒。
听见他的喊声,简易军帐的门帘被猛地拉开,三日都没有换衣服的陆随从里面跑了出来。
陆随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沉郁,可就在他看见卫清酒款款朝他们走来时,他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沉默不语地朝卫清酒走去,他想要在众人面前极力控制自己的脚步,可他走向卫清酒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带着小跑的势头,来到了卫清酒面前。
“子榭,让你担心了。”
卫清酒仰头看向陆随,她缓缓伸出了手,想要触碰陆随的脸。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陆随脸上有细碎青黑的胡茬,也是第一次,一向爱干净整洁的陆随,仍旧穿着地动当天的那件脏衣服。
“清儿。”
陆随走在卫清酒面前,丝毫没有顾忌身后有没有人在看着。
他就在陆一惊讶的表情和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紧紧地将卫清酒搂进了怀中。
“清儿,你受苦了。”
卫清酒失踪的这几日,陆随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他怕她被人劫走了,被关在冰冷的地窖中受苦;他害怕她被丢弃在陌生的城市,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怕她被压在落石下,被砸得血肉模糊……
好在她现在全须全尾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被搂进怀中的时候,还能闻见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香气。
“子榭,”卫清酒在陆随的怀中缓缓抬起了头,“无论我将来会是什么人,如果我不见了,你都会像今日这样着急吗?”
“还敢不见?不可以再不见了。”陆随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冰凉的指尖在她鼻梁上重重地刮了一下,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清儿,无论你将来会是什么人,在我心中,你就是你。”
卫清酒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欲言又止。
最后她微微扬起嘴角,笑着牵住了陆随的手:
“走吧,我们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