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房间特别的凌乱,几乎每个角落的所有东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地上也到处都是各种东西。
陆随懒得收拾,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意外发现自己的床上虽然也是乱成一片,但床褥却是比较平整的。
这算合理吗?
这些搜查陆府的人,就连陆随房中的墙砖好些都给撬开了,怎么可能连床褥都不搜查一下?
多半是在被人搜查过之后,又有另一批人来过他的房间。
床褥底下露出一块暗红色的帕子的一个角,有些刻意的颜色,是明显想让人发现的颜色。
陆随从床褥下面抽出了这块帕子,如他所料,这是一块帕子就是给他传话用的,想让他在出狱后的第一时间,看到这上面写的内容。
上面没有写落款和任何的代号,但陆随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留下帕子的人的笔迹:
“是泊彦留下的。”
因为妙刀就这样死了,从今往后,淑妃之死再也没办法昭雪,杀死她母亲的罪也再也没有人能认下,三皇子觉得很不甘心。
这是他执着了近乎十来年的事,却在最后他终于想通的关头,再也没办法给他的执念写上句号。
信上简短而干脆地写着:
“礼欲行,勿蛰伏,战触即发。”
在这上面写的“礼”便是五皇子胤礼。
原本在几个皇子暗戳戳的党派竞争中,胤礼拥有成疆、萧令琰、彭之杭等三人的支持,是所有皇子中最有胜算的一个。
可是反观现在,成疆已经死了,萧令琰也肯定不会给五皇子留下什么力量,几乎带走了他能带走的所有精兵,连夜撤出了京州。
现在的胤礼,就像被削弱了两只强壮的大前臂,再也没有了那笃定的胜算不说,要是大理寺好好审查这两人,说不定还会牵扯到五皇子。
胤礼心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借着最后彭之杭的力量,再收集些新人。
而他在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也都尽数被三皇子收进眼底。
不仅是胤礼慌,泊彦也很着急。
他蛰伏多年,而今现在,他已经不想再蛰伏了。
他也想靠自己赢得这天下,能名正言顺地将自己生母的死因和为人昭告天下,从此后做一个明君,誓要平定天下所有不平事。
若是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已经有了夺嫡的心思,太子肯定也不会大意,不难想象,大槃很快将要发生大战。
而现在,正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陆随将这帕子丢进了旁边燃着的烛台中,看着帕子都被烧成灰烬后,从凌乱的地上找出一张白纸和笔,回信写道:
“触即发,战必至。”
-
入夜,卫清酒终于把被人翻得一团乱的房间给打扫干净,现在房间内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她拖着疲累的身体躺在了软绵绵的床榻里,整个人被厚厚的棉被包裹着,却没办法睡着。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马车上陆随那一闪而过的受伤的眼神,还有他最后回房间时略微有些落寞的背影。
她何尝又不像是也在火上熬煎。
只是无用刀那日告诉她的身世太过残酷了,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给他们两个开出的玩笑,让他们在最相爱的时候,告诉她最令人煎熬的事实。
而事实就是,她卫清酒原本可以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的,可她偏偏见到了那些虔诚的景国流民,每个人几乎都生活在苦痛之中,但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却都是虔诚而充满着别无所求的祝福。
他们的期盼太过浓烈,卫清酒只要一待在陆随身边,就会想起那一双双真诚的眼眸,还有在她危难时飞身上前的营救。
那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卫清酒辗转反侧,对之后自己和陆随的关系该如何继续,第一次产生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疑问的情绪。
她索性从床榻上爬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窗边。
她的房间外面是正对着小花园的池塘,每当卫清酒心情不好或是有什么案子想不出来的时候,她就会静静坐在窗边,听着池塘的流水,心就会静下来。
“爹,娘,如果你们在就好了。”
卫清酒手托腮坐在窗边,不自觉地抬眼看向了繁星点点的夜空,和那被遮了半面的月亮。
就在这时候,她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正对着她窗户的小花园后面,是暗棕色的砖墙和瓦片顶面,卫清酒抬眼间竟然发现,有一个人坐在房顶上!
卫清酒差点就要张嘴喊出来,可她在看清那个人的脸的时候,却怔住了。
那个男子悠闲地坐在她的眼前,脚边滚着几个小小的空酒坛,右手握着的酒坛子看着沉甸甸的,在他和卫清酒对视以后,并没有丝毫慌张,仰起头直接把酒坛子里的酒仰头饮下。
酒水的细流从他唇边流出来,汩汩细流流进他的脖颈,他却已经醉到不在乎了。
卫清酒双眼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她永远都不会再忘记的脸。
是弯刀。
陆随说得没错,弯刀之前也许一直在等待着可以接近卫清酒的机会,而现在陆府周围的布防已经都消失了,弯刀就迫不及待地出现了。
“……真是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留给我。”卫清酒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她摸了摸腰间的银针,关上了窗户,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坐在房顶瓦面上的弯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看见她孤身一人从房间里朝自己走出来后,弯刀才欣赏地笑了笑。
他把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后站起身来,看了卫清酒一眼后,从房顶的另一边跳了下去。
卫清酒小心地观察着周围,掩人耳目地来到了陆府的侧门,从侧门出去之后,立刻朝着弯刀跳下去的方向跑去。
呼呼的风声在她的耳边不住吹着,她不自觉地喘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近乎都堵在她的脖颈处跳出来。
突然,她停住了,一把令她无比熟悉的弯刀,被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卫清酒,你虽说不过是个女子,却胆子不小。”
弯刀的声音沙哑,一如当日,卫清酒躲在地窖中听见一般。
如恶鬼修罗一般的声音。
卫清酒不敢轻举妄动,她微微抬头,冷声道:
“弯刀,你引我出来,应该不是为了要我的命,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要你的命呢?”弯刀微微调转刀刃,将弯刀的尖端碰了碰卫清酒光滑的脸颊,他暗暗笑了一声,“我现在想起了,想起了,我确实杀过一对老夫妇,一个嘴硬的很,无论我怎么问,都不肯把我要的东西交出来……”
“另一个命硬的很,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对我求饶一句……”
“够了!”卫清酒没办法再听下去,她愤怒地转头,看向一脸戏谑谈笑的弯刀,只恨不得能把他生吞活剥,“弯刀,如此,你便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能去寻我的爹娘,但是你,永远将寻不到自己的孩子。”
弯刀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那把弯刀的弧度正好契合着卫清酒的脖颈,冰凉着剐蹭着她的皮肤。
“我平生,最恨人威胁我。”
卫清酒毫无畏惧地勾起唇角:“那正好,我平生,最爱威胁人。弯刀,如果你杀了我,你的孩子就会永远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怎么了,弯刀,你下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