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平安县。
不知为何,从前和陆随在一起坐马车四处奔波,卫清酒晕车的反应总是很大,但这几日在从京州去往凉州的路上,卫清酒只要在坐车前服下防止眩晕的汤药,她的反应就不会这么强烈了,提前准备好的蜜饯果干之类的,也没有派上用场。
这一路上,卫清酒坐在景国人们给她安排好的马车里,透过马车上那一个小小的窗户,却看尽了战争开始前的人间的变故。
刚出京州城郊的时候,看见的仍然是岁月静好。
妇人们在街边买菜闲聊,男子们也继续着自己手下的营生,但街上的人却比平时多出很多,许多摊贩上多了些互相讲价的争论,人们多半也是收到了些风声,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越离京州远些,情况就变得越明显。
在卫清酒经过的后两座城池,她看见了人们在粮食店几乎是哄抢般的置办着米和肉菜,街上也几乎看不到孩子玩耍,明显感觉比京州的街道萧条许多。
等到了凉州,百姓们受到的影响就更大了。城中搜查巡逻的官兵比从前多出很多,但凡看见些行迹可疑的人,都会被拦下来仔细盘查,就连卫清酒所乘坐的马车,也都被拦下来许多次。
凉州离大槃的边境挺近了,距离三皇子率兵开战的城池也不远,听闻前段日子萧令琰还带兵路过凉州的两个小县城,这里的百姓更直接地接触到了战争的气息,路上也随处可见举家准备搬离的富户。
所以像卫清酒这种特地返回凉州的,就格外醒目些。
“……京州来的?”平安县的守卫看着卫清酒递来的文牒,面带怀疑地问,“你一个姑娘家,独身一人跑到凉州来做什么?”
车夫有些不悦地拿回守卫手中的文牒,嘟嘟囔囔地说:
“什么态度嘛,我们这姑娘可不是没来头的,她可是当朝……”
“我之前在京州有钱人府上伺候,犯了些错误被夫人打发回来了。我从前是柳明县人,现在回来投奔平安县的家人。”卫清酒并不准备泄露自己的身份,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随便给自己想了个身份,“这一路上回来得艰难,还请官差大人通融通融,放我去和亲人团聚。”
侍卫打量着卫清酒,虽说她穿着朴素,但这一身麻布粗衣怎么也遮不住她身上那清冷高贵的气质,要说是在有钱人家当工的,倒是不像在说谎。
“你刚才说你是哪家的来着?”
卫清酒不动声色地看着几个侍卫们的表情,知道他们就要放自己进去了,便从腰间荷包内掏出了些银两,示意前头的车夫递交过去,微笑而客气地说道:
“小女姓卫,是柳明县卫家的。小小心意,还请几位大人笑纳。”
当中一个资历看上去比较老的侍卫长走了过来,忙不迭地收下了银两,他和身边几个同僚使了使眼色后,笑着让开了路:
“柳明县卫家,确实好像是听过的,原来搬到平安县来了。卫姑娘,你进去吧,祝你早日和家人团聚!”
卫清酒微笑着谢过那几位侍卫,放下了马车的前帘。
而随着距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近,卫清酒也来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马车的车轮在满是石砾的土地上行驶着,不断传来咕噜咕噜声,像极了卫清酒此刻略有些紧张的心境。
终于来到了那个小院前,马车停了下来。
“姑娘,”车夫掀开了车帘,问坐在里头有些发怔的卫清酒,“您先坐在此处等候,我进去帮您通报一声。”
卫清酒这才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自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不必了,我回家没有什么好通报的。这一路非常感谢您,这些是约好给您的报酬。”
车夫接过比预先说好的还要多的钱袋,当下便乐得喜笑颜开,哼着小调离开了小院。
卫清酒站在小院半掩着的门前,缓缓抬起了头。
尽管她早已经给自己做了千百次的心里准备,等到站在自家小院的门前,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她失去一切的那一日,火光滔天,她的心却如同一潭死水的那一日。
卫清酒鼓起勇气推开了门,抬脚踏进了小院内。
院内之前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书房,已经被重新翻新了,红砖瓦房,有着漂亮纹饰的木门,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而之前地上的那个酒窖,也已经被填起来了,院子的空地上,用竹竿支起的架子上晾着一家三口的衣服,旁边的竹编簸箕上晒着些南瓜干,颇有些烟火气。
这个院子里的景色变了很多,几乎和卫清酒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但唯独不变的,就是院子里的那棵树。
从前爹娘说,要在树下给她支一个秋千,秋天的时候伴着清爽的花香,坐在秋千上,吹着微风……
“没想到,这棵树还在。”
卫清酒微笑着,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落下几滴泪来,她这才恍然惊觉,原来人在回忆起曾经的幸福时,也是会情不自禁地落泪的。
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也听见了房间内隐约传来的嬉闹声。
她转过身,正好看见身后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卫谦平肩膀上扛着咯咯直笑的小儿子,嘻嘻哈哈地跑了出来,却在和卫清酒四目相对的时候吓了一跳,整个人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卫清酒。
“跑慢些!可别摔着了……”吴氏手里拿着脏衣篓,大概是正准备去河边洗衣,她笑盈盈地走出门,也看见了卫清酒,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你是小酒儿?”
卫清酒和卫谦平一起长大,但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是特别亲近,和吴氏的关系也几乎没有好过,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再回到这里,见到他们两人,卫清酒才真的有一种回到自己的家里的感觉。
她眼眶微红,站在树下对两人笑了笑:
“大哥,嫂子,我回来了……你们之前说,若是以后没地方去了可以回来,不知还作不作数?”
“作数!作数!”吴氏立马放下手中的脏衣篮,一边笑得满脸通红,一边推搡着卫谦平,暗骂道,“这会儿发什么愣呀,你妹子回来啦,还不快去讲两句!”
卫谦平有些木愣愣地放下肩膀上挎着的小儿子,牵着他走到卫清酒的面前。
“小酒,回来就好,路上坐马车回来的吧,有没有带够蜜饯?你跟那个面相很凶的大人去了,他们欺负你了么?说好五年再回来,怎么这就回来了?他们拖欠你银两了?还是……可有打你吗?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了,就告诉大哥,大哥没有别的本事,但绝不会让他们平白把你欺负了去!”
卫清酒认真地看着卫谦平,听着他絮絮叨叨的问话,缓缓伸出了手,用手指轻轻勾住了卫谦平的衣摆。
“大哥……”
她的声线颤抖,强忍着凶猛涌上心头的酸楚和感慨,对卫谦平说:
“大哥,我找到杀死爹娘的真凶了。”
卫谦平呼吸一窒,反握住卫清酒的手腕,神情激动地答:
“小酒,你,你说什么?”
卫清酒抬眸,泪水断了线般的簌簌落下:
“杀死爹娘的真凶已经下了地牢,斩立决!大哥,我给爹娘,我给我们卫家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