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妙龄少女被带到审讯室,她拖着懒怠的身躯,顶着亮紫色的头发,满不在乎地哼着歌,摇头晃脑地走了进去。小燕戴着黑框的眼镜,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一直在等待着她。
押护她的警务人员,待她坐下之后,便默默离开了。
小燕把一杯咖啡推到她面前,但是被她轻轻地推了回去。
审讯室的空气似乎并不流通,她的鼻子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
她们面对着彼此都无言以对,沉默的局面一直僵持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没有杀人!这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你有没有杀人,对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小燕很自然地笑着,示意她放松一点。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狠狠地说着: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听我承认一句,人是我杀的?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了,你们都是一个样的。
小燕双手放在桌子上,抱成一个圈说:如果我是警察,当然渴望听到你这样说。
可是我并不是警察,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心理医生。
你是心理医生?!她疑惑地问着。
小燕转动着眼睛说:怎么?我不像?!
不是,我常常听别人说,心理医生应该穿着大白袍,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然后谈吐之间充满了高深莫测的氛围。
你的意思是,我并不具备这些特质?小燕反问着。
她居然笑了: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没有穿白袍,不像一个心理医生。
小芳自己都忘了有多久,再没有对别人倾诉过心中的苦闷。
那时候的自己,常常感到自己并不快乐,常常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街上溜达。
偶尔会为自己的孤单感到困惑,她甚至很害怕,自己下半辈子都会是这个状态。
那对于她而言,简直是太可怕了。
她其实从心里渴望心理医生,找个人听她诉说,听她解苦闷。
她在小燕面前,紧闭着双唇,手脚放得很自然,一点都不紧张。
好了,现在和我说说,你的生活近况吧。小燕开始逐渐进入她的视角。
她故作轻松地说:挺好的啊。
小燕拉开自己的衣服給她看,我没有佩枪,我真的不是警察。
她环顾着四周,小声地说:我怎么知道,你和外面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
孙老师在外面用无线设备对小燕说:不用假装了,直入主题吧。
小燕的微笑消失了,冷冷地丢出樊敏仪的照片在她前面。
她的视线立马移开了。
怎么?你不敢看她的照片,是不是心虚了?
没有,我只是不习惯对着死人的照片,这会令我很不安。
你今年好像是十六岁吧?
是的,可我总感觉自己已经活了很长的时间。
如果按照正常的年龄推算,你现在这个时候,大概在念初三或者高一吧?
我不爱念书,就算在这个年龄阶段,念书都不是我的选择。她固执地说着。
小燕不说话,因为观察小芳的神情,她一定还有下文。
小时候,别的小朋友放学都有爸爸妈妈负责接送,唯独我却没有。
我就等于是他们婚姻失败的混合物,遗留在这个世界,毫无用处,毫无存在价值。
每当其他的小朋友很幸福地拖着爸爸妈妈的手离开的时候,我都会悄悄地躲在角落里,只能暗自羡慕他们那完整的家庭。
为什么如此不幸的是我,为什么他们拥有的,我却一无所有。
之后,我上了初中不久,便和学校附近的不良少年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他们带着我到处去玩,见识这个充满邪恶的世界。
我沉浸在这种感觉里,深深迷恋着,不能自拔。
不久之后,我便辍学了。
我发誓,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学校,它几乎触中了我内心的那一条软肋。
敏感而无助。
小燕语重心长地说:小芳,你憎恨的并不是学校,也不是这个无情的世界。
你最为憎恨的其实是爸爸妈妈。
你胡说!她顶着紫色的头发,愤愤然地喊着。
你憎恨学校,只是因为害怕孤独,害怕没有朋友的感觉,你只有在社会上漂流,才能找到自己心中的安全感,找到自己内心的所属。
可是这种安全感是非常致命的。
你看樊敏仪,她做错了什么?她才二十三岁,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还在求学阶段,甚至还沉浸在童话般的爱情世界里,享受着那青春带来的愉悦快感。
但是这个年龄阶段的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因为要照顾外婆的病情,逼着去做舞女,靠赚那些皮肉钱来维持外婆的生计。
她开心过吗?幸福过吗?没有!一刻都没有!
甚至有时候会遇到变态的客人,不喜欢戴套,导致她意外怀孕。
可能她怀孕了,突然想通了一切,打算生下小孩,然后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
可是她在这个时候,不小心惹到了陈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怀孕了,也要被逼接客,忍受着那耻辱般的感觉。
但是陈乐却丝毫没有放过她,还将她禁锢起来,然后……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燕故意停顿了一下,因为她在留意着小芳的反应。
她的双手开始在颤抖,嘴巴在喃喃地蠕动着,充满着不安的眼神里,似乎充斥着内疚与悔恨?!
不……我不能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要问我!
小燕扶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看,一字一句地说:这件案子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你是关键的证人,只要你愿意转做污点证人,我可以保证向法官求情,保证你不用坐牢,可能只需要判入女童院。
她甩开她的手,不敢看她。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了!
小燕的语气变得很严厉:你好好想想,整个案件里,你根本没有动手打过死者,或者虐待死者,你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而已。
你根本就是没有害过死者,你不应该有罪的!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知,请你考虑清楚,是否要指控他们!
她站起来,坚定地说:如果我说,有参与过虐打行为呢?
我指证他们,我自己也逃不掉。
抱歉,我还没有那个勇气。
她双手扶着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走出审讯室。
孙老师对她宣布:很遗憾,我们只剩下十二个小时了……
所有人都集中在会议室,整个氛围都显得死气沉沉。
小燕率先表态:抱歉,我无法劝服小芳出庭作证。
黄雁如无所谓地说:算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人性总是软弱的。
宗仪问我:是不是除了出庭作证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指证他们几个了吗?
我无奈地说:原本尸体没有被肢解,头颅没有被烹煮过,还可以在残骸上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可是现在别说是指证他们的证据了,就连谋杀的罪名能不能顺利成立都是一个问题。
我们这边完全没有优势,对方估计也知道我们苦无证据,所以得意洋洋。
蝙猫说: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家伙大摇大摆地走出警局,然后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抓他们?
那受害者怎么办?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玛丽阿心灰意冷地说:还能有什么方法?时间越来越紧迫,我们的机会真的不多了。
现在最重要的一步,还是在小芳的身上,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将会完完全全影响这次案件的破案与否。
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抓捕,这简直就是最糟糕的事情了,不是吗?
黄雁如看了看手表,叹息着说:你们都十几个小时没有睡了,现在是晚上的十点,你们都回去睡觉吧。
他们艰难地说:可是……这个案子……
她苦笑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们努力过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上天吧。
在深夜里,我无心睡眠,打开电脑,把《hallokitty藏尸案》写进我的法医生涯自传里。其他人都在各自的办公室或者证物房睡着了,他们为了这件案子连续几天忙着工作,相信也是累透了,累坏了。
我在键盘上眉色飞舞地敲打着,眼看案件的凶手还有几个小时便会无罪释放,想到以后要抓他们便难上加难,我心里便有一丝的不甘心。
这次的案件证据明显不充足,我们能够找到犯罪嫌疑人也只是大致上找到他们而已。
事实的真相是如何的,根本没有人知道。
我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阿芳的身上,她是一名未成年的问题少女,估计她对案子的发生是最了如指掌的,也只有她才能站出来指证另外四个人。
可惜一切都不复存在,她可能自己也参与其中,根本没有勇气站出来指证他们。
生命就应该如此无常吗?还是总是如此?
我们的努力都白费了。
还差几个小时便要天亮了。
我们都知道,一旦错失这次的机会,便以后都抓不到他们了……
小芳躺在拘留所的床上,今晚的气温过于低下,她要了一张厚厚的棉被盖在自己的身上,但身体依然在瑟瑟发抖,她的牙齿在来回地震动着,哆里哆嗦的。
窗外呼啸的风声,形成了某种声音,灌进她的耳朵里,传入她的中枢神经,在传到她的大脑里。
一把凄凉的声音在荡气回肠着:我的人头不见了……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小芳在抽搐着,嘴里大喊:我……不知道……不要找我……
……不……你一定知道的……我的头颅就在你的手里……
请你把它还给我……我在下面很寒冷……很孤独……
她仿佛看到一个无头的女人在逐渐向她逼近,她还怀孕了。
她朝她伸出了双手……
她被惊醒了,嘴里地瑟瑟发抖,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臂,蜷缩在角落里,痛苦地撑着自己的额头,欲哭无泪地喊着。
门外的狱警走进来,带着一种关怀语气问她:怎么样?你还好吧?
她惊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狱警,几分钟过去后,她满脸的感动,扑到狱警的怀里,失声痛哭着:我说了……我要见你们的老大……
阿芳肯招供了……我们的案件不用石沉大海了!
我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满脸兴奋的玛丽阿。
她看着刚刚睡醒的样子,于是便再次告诉我。
阿芳肯招供了!黄主管正在审讯室接待她。
我“唰”的一下穿好自己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审讯室……
黄雁如和宗仪已经在审讯室里了,小芳正坐在她们的对面。
她的双手交缠在一起,不停地吞咽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慌。
我闯进去,黄雁如很不高兴,皱着眉头请我出去。我把她拉到墙角一旁,小声地说:审讯疑犯是特案组的工作,这个我知道。可是这一回的案件较为特殊,我想旁听,你就破例一次,让我留在这里吧。
我真的很想知道,樊敏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了看小芳,看了看宗仪,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宗仪,你先出去吧,让许医生留在这里。
我说了声谢谢,便坐了下去。
第一句话,我说的就是: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小芳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说:我昨晚做噩梦了。
我轻蔑地说:做噩梦很平常,我也常常做噩梦。
她说:我在梦里听到了樊敏仪的声音……她在呼喊着,呐喊着……不停地问我索要她的人头,那声音真的很凄惨,很可怜。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她。
她可怜兮兮地说:接着,我就看到了一个没有头颅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逐步向我靠近,她朝我伸出了血淋淋的手……
我无处可逃……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只是一个噩梦。
梦醒了,你也就没事?黄雁如问她。
她痛苦地摇摇头说:我知道这一定会有报应的……如果我不把事实说出来,这个噩梦会缠绕我大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