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桌面上摊开着的全是这件案子的验尸报告。
大约在一个多小时之前,黄雁如向总部签署了行政命令,预计在两个小时之后按例出新闻稿,我那台已经过时的电视机仍然摆在客厅,可我没有去开它。
她现在估计……要去找医院一个人。
她手里拿着一个水果篮,脚上的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今天穿的高跟鞋总共有十一寸,整体看上去,她高了很多。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电梯到了,她低着头钻了进去。现在的时间是早上的九点,这时候的人流量居然出奇的少,整个电梯就只有她一个人,她默默地按了一个数字,电梯的门缓缓关上、闭合,弥留着窒息的空间赋予她不安的未来。
她的时间不多,只剩下两个小时。
心知肚明,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她的眼睛微微朝上,凝视着左上角的摄像头。
他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医生都说他已无大碍,今天之内就可以出院了。
其实像他的情况是很罕有的,伤势如此严重,早期的时候,医生都断定他活不过三天,没想到他的生命力如此顽强,硬撑着活了过来。
大部分行李已经收拾好,他坐在床上,神情复杂地翻看女儿的照片,脸上夹带着怀念与不舍的表情。
门轻轻地推开,她轻声呼唤他:“你要出院了吗?”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手里的照片,轻声地回答着:“是的,医生说我的情况已经没有大碍,伤口复原得很快,只是脸上的伤痕可能会一辈子都跟着我。”
她扫视着他旁边的行李和火车票问:“你要回老家吗?”
“是的,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最亲的人都一一离我而去,我很累,所以决定回老家生活一段时间,今晚就坐火车回去,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这个荒诞的城市。”
听他的语气,似乎很厌恶这里。
她问他:“在看你女儿的照片?”
他下意识地藏起她的照片,逃避着她凝视的目光,不太自然地笑着说:“这些照片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回忆,很珍贵的。”
她坐了下来,微微地靠近他,他却往另外一边移动,下意识逃避她。
“对了,你女儿是哪一年出生的,她生日在哪一天?”她问着。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干嘛突然问这个?”
她不以为然地说:“我好奇啊,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他没有回答,保持沉默。
她笑着说:“也对,她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当然不会知道。”
他几乎是嘶吼着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示意让他冷静一点,然后递了几张照片給他。
这些照片是在你家里拍下来的。
你极力回避在女儿面前吸烟,哪怕是压力很大,所以你的房间不应该有烟灰缸。
但是你妻子的桌面有一个圆圆的印记,很明显她也吸烟,她的桌面上原本也有一个烟灰缸的,只是被人拿走了。那么,被拿去哪里了呢?
既然你不吸烟,那么你房间的烟灰缸是不应该存在的。
所以我的推测是,你把她房间的烟灰缸拿到你房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妻子有吸烟的习惯,而且常常因为情绪问题,用烟头烫你女儿的手臂。
“你胡说!“他略显激动。
还没说完。她从容地说着。我们的法医,在你女儿被烧焦的尸体上,找到几处被烟头烫过的痕迹,从形状和大小分析,用的都是同一个香烟的牌子,而且烫的位置比较集中,这样就显得密密麻麻。
你妻子有虐待儿童的倾向,但你太爱她,所以很纵容她,只能尽自己的能力对女儿好,作为一种心理上的补偿。
她又递了一份文件給他。
这一份就是你在孤儿院收养她的记录。
他默默不做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接着说:“好端端的一对小夫妻,年纪轻轻就分房睡,明明可以生一个小孩出来,自己抚养,为何要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回来呢?”
他冷冷地说:“她说……生了小孩之后,女人的普遍年龄会衰老得很快。所以我们没有打算要一个小孩。”
“是吗?”她半信半疑地说:“是不想生呢,还是你根本没有生育能力?”
够了!我不想再听到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是一个男人!一个很正常的男人!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的伤疤即将要被人揭开。
她再次递给他一份文件,那是他的病历档案。
“抱歉,我调查过你过往的病历。”她虽然说了抱歉,但是丝毫没有道歉的语气。
他激动地站起来,大大咧咧地问:“你们调查我?!我可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调查我的病历!我有隐私权的!“
“是吗?“她依旧坐在那里,冷静地进行分析:“如果你真是受害者,我们当然不会调查你的过去,可是受害者似乎另有其人,那你的嫌疑自然增加。”
他竭斯底里地喊着:“是何勇闯进我家里袭击我的,是他攻击我在先!我当然是受害者!“
她自然而然地反驳:“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发动袭击者,不一定是行凶者,也有可能是受害者,受害者也有可能是行凶者。“
他越来越激动:“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分析着:“那就要从何威为何要主动袭击你开始说起了。“
他突然感到全身乏力,倒坐在床上。
在何威被送进医院之后,我们在他的家里找到一位受了伤而且病情严重的老人。
经过医生的检查,发现她是遭人从高处推下,内部多处失血,并且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最后不幸逝世。而更为巧合的是,这位老人就是何威的母亲,为何他母亲会突然遭人毒手,从高处堕下呢?推他母亲下楼的人,我们不难猜测,那个人就是你,也因为如此,何威才会找上门,找你报仇。
这个因果关系,你……可以接受吧。
他垂下头说:“就算他母亲是我从高楼推下来的,不代表他就是受害者,我的脸也惨遭毒手!医生说我的半边脸以后都很难恢复正常面貌,我也差点因此逝世。
这次我能活过来,完全就是医学上的一个奇迹!“
她接着说:“他袭击你,不代表你就是受害者。”
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他的肋骨断了三根,面部受伤严重,无论从哪种情况推测,他受伤的程度都比你严重得多。
而且在现场找到两组血液,各有差异。
他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在适当的时机自我保护而已,或许还击的力度有点过了,可这也不代表他是受害者。”
她神秘地说:“刚才我说了,两组血液的凝固时间不一样,他的血液凝固比你的要快,而你的凝固得比较慢,这就因为,你们不是同时受伤的。现场发生的根本不是打斗,而是袭击,虐打。”
“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占着上风,压倒性地压制他,当你完全把他虐杀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你为了故意造成自己是受害者的假象,于是你拿起同一把刀,刺向自己的脸部,你故意刺往右边,是因为知道,刺伤以后,一辈子便会毁容。”
“对你而言,毁一边,好过毁两边。”
“心理剖析师也说了,刺伤造成的伤痕是一种性虐待,行凶者无法获得正常的性能力,他只能透过刺伤别人来获得性感官上的刺激。除了惩罚别人之外,他还能惩罚自己,方法就是用刀刺伤自我。”
“本来你这个方法、布局是挺慎密的,差点连我也被你骗了,只可惜你疏忽了一个细节上的东西。”
如果是两个人发生打斗,为何只有一把刀有磨损的迹象,而另外一把却没有呢?
这就足以证明,由始至终,用来行凶的刀都是只有这一把。你用它刺伤了何勇也刺伤了自己,自然会造成不同程度的磨损,可是你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沾了一点血在另外一把刀上,企图混肴视听。“
他冷笑着:“是啊,何威是我杀的!他母亲也是我推下楼的,那又怎么样?!“
“他杀了我的妻子,活活烧死我的女儿,我杀了他报仇,又有什么问题?“
“既然法律严惩不了他,就由我来替天行道,你觉得有问题吗?“
她微微一笑站起来,胸有成竹地说:“没错,他的确活生生烧死了你的女儿,可是杀死你妻子的人,恐怕不是他!“
他的冷笑瞬间凝固在脸上,一副错愕的表情。
“杀死林莉的人,正正就是你!”她狠狠地说着。
他冷言道:“我可是有不在场的证据的,她被杀害的时候,我还在外面吃东西,老板可以给我作证,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不同的两个地方出现呢?
她胸有成竹地说:“普通人当然不可以,可是你却有办法做到。“
林莉的死亡时间并不是在许医生离开之后的半个小时后,而是在他离开之后不到一分钟之内。究竟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你利用了环境的因素,改变了林莉尸体的体温,从而延迟了她的死亡时间。
许医生刚刚离开不久,你便出其不意地袭击她,活活把她勒死。之后你打开空调,让冷风把她的体温降了下来,当你把现场的所有一切都布置好后,你再假装出门吃夜宵。那个老板也说了,你那晚給他的感觉很奇怪,就像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一直拖了半个小时方肯离去,可是食物又没有吃干净。
当你回到家里,你再把空调关了,然后打开门,让冷气全部流向室外。
最后你再选择报警,一切就如你所愿。
他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那晚开了空调?难道那台空调会自己开口告诉你?
她微笑着说:恰恰就是那台空调自动告诉我的。住在你楼下的用户向物业管理投诉,说你的空调每次一开,就会大量地滴水在楼下的阳台那里,弄湿他们的衣服。
故此你一直不敢轻易开空调,偏偏在林莉死亡的那天,你开了空调,这就说明你是故意冷却尸体,推迟死亡时间,从而误导警方,再利用老板做你的时间证人。
只是你没有想到,空调的漏水竟然成为你致命的罪证关键。
他还在坚守自己的清白:这些只是你的推测,并没有实质的证据。
她信心十足地说:“你要证据是吧!“说罢,她掏出手机,问他:“你应该认得这台手机吧?它有秒拍的功能,你勒住林莉的脖子的时候,她用这部手机拍下了你的照片,你那狰狞的模样,都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手机的照片里。“
本来你破坏了手机,那些证据是奈不了你何。可是我们的科技组主管把手机里面的数据进行了修复,你要不要看看自己丑陋的一面?!“
一切陷入一片寂静的环境后,他发了狂似的笑了起来,全身都在抽搐着。
“那个贱人!枉我对她那么好,为了她,我可以忍受任何对屈辱、委屈和痛苦。”
“可是她天生淫贱!见一个爱一个,既然她那么喜欢勾搭陌生人!我就让她的男人以后都失去正常男人功能,看她以后还爱不爱他!”
她摇摇头,不敢想象地说:“王勇果然也是你杀的!“
是的,他是我杀的!那晚我偷偷跑去找他,看到一个男的从房子里跑了出来,我再趁机走进去,戴上手套,趁他伤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就把他给杀了!我一刀一刀地割在他身上,心里都不知道有多兴奋!听着他求饶的声音,我只会杀得更麻木,更疯狂!最后我还割了他的生殖器官下来,让他死都不可以做一个完整的男人!我没有的东西,他也不可以有!他该死!勾引我老婆!“
但是,就算我杀了那个男人,她还是会继续勾引男人,我看着她骚里骚气的模样就火冒三丈,我用皮带勒住她的脖子,全身都用尽力气,我拼命往后扯,让她浑身不能动弹,毫无还手之力。听着她喉咙里发出的闷响声和那充满绝望的眼神,实在令我心生舒坦,我不得不承认,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她越挣扎,我越兴奋,你明白吗?那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他万分陶醉地抚摸自己的脖子,得意忘形地说:“可是……最后却被我送给她那台秒拍的手机给出卖了!“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没想到,我还是跑不掉。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看着地板说:“勒死林莉的凶器应该是一条皮带,可是我们在现场却找不到皮带的存在。如果没有猜错,那条皮带就是你系在腰间的那条!果然,最危险的往往是最安全!
他冷笑着:“果然观察入微,败在你手里,也值了!“
门外闯进了几名公安,纷纷向他宣布:贝先生,我们正式怀疑你谋杀中国籍男子王勇和中国籍女子林莉,现在将你拘捕!
她把他的行李拿起来,怪惋惜地说:“原本你差一步就可以回老家避难,可是始终都注定你无法逃离这一切。”
他释然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公安给他戴上手铐,他并没有表现得不服气,轻佻地跟着公安走。
啊,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她喊住了他。
我们科技人员都说这部手机里的数据是无法恢复的,抱歉,刚才我欺骗了你,我,们根本没有看到里面的照片,那张照片从头到尾都是我想象出来的而已,我只是说出来,让你不打自招。
你总算没有令我失望!好好地在监狱里呆下半辈子吧!
人生很漫长,时间总会过去。
说完,她便潇洒地转身离去,十一寸的高跟鞋明显踏着清脆的声响,在最后一幕,她走着走着,脸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特案组再一次打败了罪恶的怪物,找回案件的真相,替死难者伸冤。
每一宗案件的侦破都令我们执意相信,这世界永远是正义主导邪恶,邪恶是无法占据世界中心的。
坚持信念,便能战无不胜。
这是我在自己的验尸笔记的最后写下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