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时候,我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只能依靠着微薄的助手收入,在郊区租了一个单间的出租屋,租金大概是500块左右(包含水电)
在那阴暗潮湿,空间又较为狭窄的时间里,我总是把房子弄得乱七八糟,地上全是被揉成一团的稿纸,几本外国名著胡乱地摆在床上,年久失修的卫生间总是会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复式床中,我睡下面,上面摆满了杂物。
隔壁住的不知是谁,白天在永无止境地唱歌,晚上在永无止境地用电脑看电影,声音开得很大,全然不顾及住在隔壁的我的感受。
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这种吵吵闹闹,噪音不断的生活。
只是晚上比较难熬,因为这里的房子属于老化的一种类型,到了夜晚便会很准时地停电,到了那个时候,我便要提前做好准备,給我的笔记本电脑充满电,然后再打开我最心爱的台灯,在无数令人感到寂寞和迷惘的夜里,对着写满验尸笔记的纸张,把纸质上的文字内容打在电脑的文稿上,旁边放着一个古老又笨拙的打印机,24小时都紧紧连接着我的笔记本电脑,下面还压着不计其数的a4纸张。
陪伴我熬过漫漫长夜的只有喝完还想再喝的汽水和陈年泛滥的电脑屏幕,他们仿佛我的老朋友,懂我的寂寞,懂我的孤单。
当时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生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时候的我,纵然有一颗当一个破获冤假错案的法医,可是总会无时无刻都在怀疑自己当初转读法医系究竟是一个正确还是错误的决定。我无从猜测,只能如同行尸走肉般坚持下去,尽管最后的结果往往都会不尽人如意。
我开着电脑,像平时那样把验尸报告输进里面,心不在焉地打字,时不时盯着旁边的闹钟,它在准确无误地告诉我,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流水声响了起来,隔壁的住户开始洗澡了。
突然,电脑传来一个新的提示,表示收到一封新的邮件,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邮件的内容,发件人正正就是崔悦,她果然很准时,到了晚上便准时出现。
哇……今晚终于看完一整本《红楼梦》了。她发来的邮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我停下了手中的活,想了很久,才挤出那么一句话: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她回复我:抱歉,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忙着处理,所以没有回复你。
我可以知道吗?我问她。
她很遗憾地告诉我:恐怕不行噢,抱歉。
算了,反正我也没有心情。我心灰意冷地回复她。
为什么,因为实习生的生涯遭遇挫折了?她在胡乱猜测我的现状。
呃……最近又发生了一宗新的谋杀案。我简单地说着。
生活中从不缺罪恶的诞生。她的语气很阴郁。
女死者似乎在狭窄的厕格内遭到凶手的性侵,可是没有留下精液。我只能透露一点点案情給她听。
或许凶手是性无能的,她随便猜测着。
我固执地说:可是,死者的下体的确遭受过性侵,撕裂程度比较严重,性无能似乎说不通,用无精症可以解释。
但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怎么样的男人会在一个厕所里侵犯一个年轻的女性,最后还决意要杀了她。
调查案件的事,你还是交给警察去办吧,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法医。她说话的口吻和师傅很相似。
我无精打采地拿着打印出来的验尸报告,前行的速度异常缓慢,想起昨晚和崔悦用邮件进行交流,聊了很深夜,其实我都忘记聊过哪些话题了。刚踏进办公室第一步,师傅已经坐在那里了,他在很认真地看着老一代的档案。我轻轻地把打印好的验尸报告放到他前面,然后静悄悄地回实验室收拾好一切,谁料被他喊住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进,厕所凶杀案的案件由你去跟进。”
“我?我经验不够的。”我低调地说着。
不用担心,有我在,你尽管去跟就好。
我刚想辩驳两句,此时门外进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他顶着乌黑的头发,拥有一双忧郁而又充满戒备的双眼,穿着深黑色的短袖,浅蓝色的喇叭裤,脚下踏着很厚的运动鞋。他右手的手指有黑色的印记,说明他有吸烟的习惯,而且习惯用右手;眼皮下浮肿,眼睛眨动的频率比平常的要频繁很多,说明他昨晚通宵了一个晚上,或者最近的睡眠时间不是很充足;运动鞋上的鞋带绑得很松很凌乱,鞋面脏了也没有发现,说明他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显得很匆忙。
师傅走到他旁边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凶案调查组的新成员—苏启文。
他是这件凶案的负责人,不过他是新手,你们两个就一起合作吧。
是的,我差点都忘了,年轻时候的苏警官是那么的英俊,眼里满是放荡与不羁,一股热爱自由的渴望散发在身上。
你好,我是新来的苏启文。他示意和我握手。
我犹豫了一下,和他握着手问:你是其他部门调过来的吧?
他有点惊讶而且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笑了笑说:没事,我瞎猜的。我们去验尸房聊吧。
这里的验尸房没有往后的好,设备很老很旧,空有实心的板块,常常漏水的天花板,一股腐烂的陈年旧味漂浮在空中,飞扬开来,时不时扑进我的鼻子里。
苏警告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从外面进来这个要命的空间里,他都没有用手捂过嘴巴或者鼻子,哪像我,还要戴口罩才敢进来。
我们的脚步共同停留在验尸床板旁边,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盖着白布的尸体,我顺着他的要求,一手掀起白得刺眼的盖布,一副既美丽又悲哀的尸体就这样呈现在他眼前。
他随手拿起一张手写的标签,毫无感情地念了起来:熊银,二十有五,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消逝,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不……我同样看着尸体回答他:我师傅写死者的年龄完全是从她脸上的轮廓和肌肤的收缩程度来估计的,其实她才二十来岁。
你怎么知道?他问我。
我哭笑不得:她有身份证的,而且你肯定也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只是刚才在假装惊讶而已。
他很奇怪地看着我,我从容不迫地回答他:正常惊讶的眼神不会停留超过五秒,你刚刚停留了七秒,很明显你在假装惊讶。
他轻易地评价我:我觉得你像一个心理医生多过法医助手。
没有,我只是有一个心理专家的朋友而已。
噢,仅此而已是吗?他不以为然。
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希望你相信。
无可厚非。
我们已经对死者做过初步的调查,她在一见钟情的酒吧工作已经有一年多,收入虽然很微弱,可是工作上总算比较轻松,晚上的时候才开始上班,白天几乎没有事情可做。她不赌钱,身家清白,没有欠债,不存在财务纠纷的说法。
那就是可以排除因财而起的杀机。我在白纸上做着简单的笔录。
他又接着说:至于社交方面,她朋友不多,可是有一个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感情估计还不错吧……
不!你说错了!我无情地打断他的说法,死者是一个即将走在与爱人分手的边缘了,感情生活一定很绝望,很空虚甚至很孤独。
这他就表现得很不满意了:死者的感情生活还没有经过调查你也那么清楚?难道是尸体跳起来告诉你的?
我戴着手套,轻抚着死者的下颚,慢悠悠地说:不是尸体自己跳起来告诉我的而是尸体躺下来告诉我的。
她的尾指表面皮肤和底下微血细胞均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对角线痕迹,如果拿起她的尾指在灯光下观看,就会发现,这是一个戒指戴过的,时间过于长久而留下来的环印。这说明她戴着戒指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到了最近三四个月才被摘下来,经过太阳暴晒和洗涤的缘故,环印会逐渐消失,可是只要细心观看,还是不难发现的。
他反问我:“你的意思是,死者和男朋友分手了,一时愤怒,擅自把戒指脱了下来然后扔掉?“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摊开双手。
可这也是一个巧合罢了。他不肯认输地说着:“现在的年轻女性,为了爱漂亮,多半喜欢自己买一个戒指回来戴,有可能只是在近段时间弄丢了而已,根本与她的对象没有关系。“
说实话,我很赞成他的看法,有独特的见解,不过有一现象,他一定无法否认。
“另外,我还在死者的左边的肩膀上,找到一个洗了一半的纹身,纹身的原图案是一个心形,里面显示的是一组英文组合,估计是她男朋友名字的缩写。“
情侣纹身是一人一个的,现在她要执意洗了这个纹身,说明她已经和男朋友分手,而且非常伤心,日子过得不是很如意或者美好。
“她未必是伤心的,或许是开心呢,毕竟走出一段感情也很不容易,她或许感到解脱呢?“
苏警官坚持自己的看法,确实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不得不让他见识一下现实的残酷和无情。
我默默地拿起死者右手边的手腕,展示給他看,死者的手腕有着很深的割痕,新伤加旧患,前前后后总共有十几道伤痕,说明她以前遭受感情挫折的时候,只能用割脉来麻醉自己的痛苦,以此来惩罚自己。
如果说旧患是代表过去感情的悲哀,那么新伤就是最近几个月和男朋友分手的痛。
他目瞪口呆地说:“你该不会怀疑她的男朋友吧?“
不……直觉告诉我,她不仅一个男朋友,可能还有一个秘密情人。
嗯……的确很像,你倒是说到重点了。他接着说:“洗掉纹身是很想忘掉一个讨厌或者憎恨的人;那么割脉的行为又是不舍得一个深爱的人,不舍得让他走,忘不掉他給她的爱,两者有明显的区别。前者是恨不得对方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后者则是没有他的生活,将会很煎熬很难过。
我忍着笑声:或许我们可以这样分析,一个是绝情的人,另外一个是负心的人!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这件案子要定义为情杀?
嗯……可以这样说,在厕所杀害死者并且对她实行性侵犯的,多半是得不到,求不得的原始欲望,可是考虑到凶手是有预谋、有计划地去行凶,伴随着的憎恨总还是有的……
他点了点头:总而言之,这件案子有太多的可能性了。
所以我给你的建议是……先从她那具有多年感情的男朋友开始调查吧。他未必是凶手,或许只是一个负心的人,他是一个很糟糕的家伙,多半是情场骗子之类的。骗吃骗喝,吃软饭,工作不努力也不上心,一点长进都没有。光靠甜言蜜语存活的社会寄生虫。
谢谢你,法医。他正欲要离去。
我站在原地不动,他转过身好奇地问我:你不跟我一起去?
我凝望着尸体,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法医助手,调查案件的事还是由你去负责吧。
他由衷地说:等我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