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鸿丹从花店里买了一束生机勃勃的鲜花,踏着刺耳的高跟鞋踩踏的声音,一步一步地朝医院靠近着,她要到达的楼层是十八楼c,轻轻地按动着圆形的电梯按钮,门在即将要合上的那一刻,突然停住,重新张开着,往两边延伸,她好奇地跑出电梯口,往外边看了一会,走廊没有人,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游动着,穿着的高跟鞋在顽皮地跺出声响,稍后她便抬起头看着安装监控的摄像头,对着监控做了一个鬼脸,电梯便缓缓重新合上。
小菲利的情况仍然没有好转,戴着氧气筒躺在病床上,心跳仪器摆设在病床的左边。彭鸿丹有气无力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虚弱的身体正在一天一天地恶化下去,她不禁悲从中来,无言地握着小孩的手,全身在颤抖着。门轻轻被推开了,小肯尼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病床前,他此时此刻脸上的神情很复杂,说不上是难过还是空洞,他就这样盯着小菲利看。良久之后,她忍不住问他:“你很难过吗?”他茫然地摇摇头,小声兮兮又若有所失地说:我们……之前有吵过架,没想到,他会摔下楼梯。她突然就像失去控制一样,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你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在一天之内被人杀死,你从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变成一无所有的孤儿仔,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吗?!他似乎丝毫没有听进去,呆呆地看着小菲利说:医生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她对着他的反应,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呼吸着:你是一个极度不可思议的孩子,对家人毫无感情。
“人不哭,不代表他不伤心,他只是把哀伤的情绪抑压在心底里而已。”张医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满脸的慈爱看着小肯尼,抚摸着他的脸庞,拉着他坐下,转眼看着彭鸿丹说:“警官,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说话语气,他只是一个小孩,你的心情不应该那么沉重。”
彭鸿丹很不服气,决定要与他死磕到底:请问张医生,你很闲吗?为什么每次你总会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出现?
他笑着冒出一句德语,她有点惊愕,因为她听不懂,他把德语转回中文:我是小肯尼的医生,他最信任的人只有我,我不在他身边,他会很没安全感的。
一派胡言,她有点生气,盯着张医生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总在千方百计地阻拦我。
我只是一名医生而已。他很有礼貌地笑着,把小肯尼拉了起来,抚摸着他的脑袋,用那充满爱心的口吻说着:小家伙,我们去喝杯东西吧。小肯尼很自然地展露着笑容,是的,他笑了,在她与小肯尼相处的短暂时间来计算,他从来没有笑过,从头到尾给她的感觉都特别阴沉、抑郁和苦闷。张医生的一个动作,一句简单的语言便能使他笑容渐露,她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一切,看着他们两个双双地离开病房。政府临时给林丹尼一家举办了一场丧礼,前来参与的人不多,小肯尼当天是没有出席的,这一点,她印象深刻。
我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的时间过于漫长,实在忍受不了四面墙和已经失去生命的尸体。我很想念crazy和黄雁如,很想回去属于自己的城市,找回她们,可是在这件案子尚没有完结之前,我是无法离开这里的。于是,在我的强行要求下,小山只得丢下手里的工作,陪着我一起前往林丹尼的家中,案件发生以后,警戒线虽然还在现场拉起来,但是站岗的警务人员已经空无一人,毕竟这里是有钱人的居住范围,整天站着警察在这里,他们估计也会不满意这种做法。我轻轻地把警戒线拉高,再次进入案发现场,小山跟在我身后,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地打电话,估计要做工作交接,全然不顾现场的环境。
地上用粉笔画着的圆圈代表着受害者伏尸的地方和姿势,首先我假设最先遇害的是林丹尼,他在专心致志看电视时,被凶手以出其不意的迅速手法在后颈划了一刀,顿时鲜血淋漓,血溅客厅,出于愤怒情绪的支配,致命一刀的力度实在惊人,但是有一个小小的疑点。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若然要达到一刀致命的效果,理应是手腕越过死者的颈部,以利器划破咽喉部位,割破大动脉,致使他当场死亡。毫无疑问的说,这种手法是最迅速最能令人达到兴奋的感觉,那种血脉扩张,瞬间爆发出来的场合将会令人作案的人深感愉悦;相反来说,割破后颈的手法,出血速度又慢,看不到死者饱受痛苦又连续发出呻吟的声音,既无趣,又无法获得满足感,这倒不像变态杀人犯的惯性逻辑。除非他的身高受到一定的限制,无法直接从咽喉部位下手。想到这个疑点,我立刻拉着小山坐在沙发上,模拟着案情重演。他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以我的身高,要直接从前面袭击他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从后颈部位下手,可是我的身高是固定的,要如何改变想法呢?我欲向前但又犹豫不决,身体突然像不受控制一样,自然地往下蹲着,拿着一支笔划着小山的后颈,他顿时受到惊吓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轻微地责怪我:有没有搞错!说好了只是案情重演而已,你居然动真格?我严肃又较真地对着他喊:别动!接着我把他重新拉下来,扶正他的后面颈部,再拿出从林丹尼身上拍下来的截取照片,两者通过对比之下,形成的伤口位置和受损程度是出奇的相似,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一样。我不禁喃喃地自言自语地说着:原来是这样……凶手从后颈部下手,不是因为袭击的手法问题,而是他的身高问题,他无法做到从咽喉下手。我又从档案袋里拿出林丹尼妻子的伤口照片,困惑不已地研究着,转过身,让小山扭过身去,我拿着圆珠笔,蹲下二分之一的身高,划向他的脚跟,这次他倒是反应没有那么大,可能是预想之中,蓝色的墨水点滴在他的脚跟上,我对照着照片,又是互相吻合的,顿时像遭受了空前绝后的重大打击一样,全身瘫痪了似的,跌坐在沙发上,不敢想象地念叨着: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莫斯从睡梦中被狱警叫醒,她干燥的脸上铺满了灰尘,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坐立而起,背脊倚靠着墙壁,双脚蜷缩成一团,她的下颚压在膝盖上,深呼吸着。狠心的狱警残忍地向她宣布:莫小姐,剃度的时间到了,请随我而去吧。她嘴唇异常的苍白,裂开的唇膜,张开着微笑脸容,用着请求的口吻说:可以给我一面镜子吗?拜托你了。女狱警看着即将要面对死刑的囚犯,一时之间动了恻隐之心,从口袋里掏出一面晶莹剔透的小镜子,面无表情地递给她,她脸上充满了感激的笑容:谢谢。随后她当着狱警的前面,满心欢喜地在镜子中的另一面窥视着自己的脸容。瘦削的脸容,狭窄的额头,苍白的头发,伴随着稀疏的金黄色发丝,凌乱的头发令她有点不满地用手整理着仪容仪表,不禁发出感叹:岁月不饶人啊……没想到我瞬间枯老了那么多岁,我几乎忘记自己年轻时候的美貌,你说时间要是可以重新倒流一次,那该有多好!“莫女士,人生是没有如果的,请你接受现实。”女狱警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对现实的美好幻想,一刻钟都不允许逗留。讨厌!她面带微笑地责怪着女狱警,心态早已放下一切,面对着人生的最后时光,她毫无畏惧。“请跟我走一趟吧。”女狱警再次重复了这个请求。
女狱警带着莫斯前往剃度房,总共有两个房间,左侧的是男囚犯,右侧是女囚犯,她此时此刻终于和翰林再次相遇了。这是他们两夫妻一起被逮捕入狱之后的首次会面。翰林的手臂被狱警反绑在后面,他用着极其噁心的口吻向莫斯打招呼:嗨。我亲爱的妻子,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不得不说,这实在太好了。莫斯丝毫没有理会翰林的打招呼,她看着眼前的这个怪物,神情冷漠地侧过头对女狱警说:我们进去吧。翰林看着莫斯进去的背影,故意大声地呼喊着: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你对这一点没有异议吧?
进去以后,负责剃头发的理发师,对着她做了一个恭恭敬敬的手势,慢条斯理地说:接下来将由我为你进行剃度工作,你没有异议吧?此时,她的手铐已经被解开,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腕说:“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请说。理发师面容和蔼可亲,有着宽容大量的脸孔。“在整个剃度的过程中,我希望可以面对着一面大镜子,回忆着自己的罪孽。”这个没问题的,女士。他答应了,从随身携带的行李里,拿出一面大镜子挂在雪白的墙上,镜子的背面是卡通图案的那种,他留意到她对图案的兴趣,自动自觉地交待:这是我小女儿精心挑选的。
剃度开始了,她那枯黄又发白的发鬓,经过机器的触摸,发丝在一丁点一丁点地跌落在地上,她脸上暗淡无光,愁云密布的眼神盯着镜子看,回忆起种种的前尘往事,少女时代的自己去了一趟演奏会,之后邂逅了一个拥有奇奇怪怪性格的男子,自此以后将改变她的一生。脑海里不断地浮现起新闻报道上提及到的惊心动魄的骸骨,那一张张快乐又年轻的脸孔像子弹般雕刻在她左脑里,这些女孩曾经是她的同事、朋友甚至是亲人,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她们的死都与她脱不了任何的关系。她目前的内心感受剩下的只有愧疚和痛苦,她从来没有想过,为了一场极其丑陋所谓的爱情而导致那么多人受害。
头发剃光了,她的双眼终于回过神,凝望着镜子中秃头的自己,感觉自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她浑身上下全是干净的,毫无罪孽,属于另外的人生。这种意识形态上的错误,令她深感满意。在她看来,已经没有任何的形容词可以描述她现在放下一切的心情。在面对死亡上,她必须要赎罪,这简直是一定的。
黄雁如这边厢在催促利莉:亲爱的,能不能快一点,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利莉摊开双手说:系统缓慢,我也没有办法。话音刚落,系统突然发出奇怪的声响,一系列的文字和照片从上往下地慢慢加载出来。她跟着朗诵:
斯蒂芬,近现代的著名钢琴家,因自小对钢琴有独特的天赋,擅长演奏一首又一首动人的乐曲,在其父母的栽培下,成为一名专业的音乐家。第一次获奖的时间为2006年的春天。黄雁如捏着自己的下巴说:这就是莫斯第一次向狱警提出上网请求的时间,非常吻合。资料有没有记载斯蒂芬是领养的?嗯……利莉还在研究着记载的资料:上面只说了她和父母的关系很融洽,没有说她是领养的。不过,我可以把他们一家人的血型和医疗记录做一个交叉数据分析……结果有了!他们的确不是斯蒂芬的亲生父母,血型上的数据显示,他们不可能是一家人,毫无血缘关系。那就行了!黄雁如激动地喊着,她透过电话吩咐田青:你现在第一时间赶去斯蒂芬的家里,在她的演奏开始之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黄雁如再次赶往莫斯的牢房里时,她已经成了秃头的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铁架床上,双手埋在两膝之间,面带微笑地对黄雁如说:嗨,你好吗,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