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里,闪出一双高贵的鞋子,正在往东边的方向移动着,住宅外面站岗的民警不堪劳累,纷纷依靠在墙上打瞌睡,处于半醒半睡的状态下,黑暗中出现的眼睛欣喜若狂,聂手聂脚地步入房子里,熟门熟路地往小房间转移,一言不发地在小衣柜里翻东西,小心翼翼地把拿出来的东西叠整齐,然后重新放回去,突然两眼发亮,兴奋无比地拿出一件小棉袄,像展示旗帜那样,展示在空中,眼神里满是唏嘘。就在这个时候,灯突然重新亮了起来,一个部队的警察迅速把这个包围起来,田青是领队,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倒要看看,这个穿着浑身是黑的人究竟是谁!她把黑衣人的面罩脱了下来,一张老而不皱的脸容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她满心疑惑地询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张至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两眼发亮,情深似海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多年不见似的,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可她脸上丝毫没有反应,挣脱开来,然后随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狠狠地咒骂着:为什么?!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你?!我的孩子们个个都受苦了……
在审讯室内,坐着张至朋和他多年不见的妻子—饶宋全,一对久别重逢的两夫妻理应欢天喜地,紧紧拥抱在一起才对的,我和田青坐在他们的对面,他们脸上的神情似乎很不愿意见到对方似的,我们执着地保持着沉默的局面,良久以后,张至朋终于打破了沉默,张口问着:这些年来,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我们,究竟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那些孩子为了找妈妈,整天哭得没完没了,尤其是小雨,她是最粘你的,你还记得吗?饶女士捂着嘴巴,顶着苍老的白发,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是那里已经不属于我的家了,你明不明白?”张至朋很想动怒,但在我们的面前,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满,一字一句地说:“什么叫不属于你的家?我们是一家人,完完整整的一家人,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这个事实。你走了以后,那些孩子没有了妈妈,我没有了妻子,你知道我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吗?”她端起水杯,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喝了一点水,然后把杯子放下,说着:“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有想念过你们,五年前我曾经偷偷回来过,每次我一踏进这里,总会让我想起,自己腹中的女儿被你的暴力倾向导致胎儿流产……这个是噩梦,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明白了吗?她站起来,用手指着太阳穴说:全部都记在脑海里了。”
张至朋一脸的悔恨:我明白你心中的感受,可是……
饶女士很迅速地反驳他:不……你不会懂,孩子是上帝赐予女性的最好礼物!这份礼物是最神圣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比这份礼物更为神圣!但总是有父母会糟蹋这份礼物,你……就是其中一个!混蛋!她突然就骂人了,苍白地辱骂,显得她有心无力。
张至朋从口袋里掏出药片: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开始看医生,接受治疗,我有改过,我现在的脾气已经好很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暴怒无常,习以为常地用暴力进行解决问题!你回来这个家吧,这个家已经残缺不全,有了你,我们还有一点点的希望。他抓住她的手,祈求她原谅,但她甩开了他的手,无情地说:请你尊重一点,我们已经离婚了!还有,我已经嫁给一个英国人,一个星期以后,我就会坐飞机回英国,我们之间是回不了头的。
张至朋明显受到严重的打击,把桌上的杯子猛地摔在地上,玻璃碎成一地,饶女士不慌不忙地说:你看!你这臭脾气一辈子都改不了!你让我如何相信你?我看着张至朋拳头的青筋开始暴露,生怕他会情绪失控,于是让其他同事把他带离审讯室,审问正式开始了,在此之前,我小声兮兮地对田青说:审问不属于我的工作范围,我先走了。谁料她紧紧拉着我,做着只有我才看得懂的嘴形:人手不够,你先顶着先。
他离开以后,她突然问我们:有没有香烟?我只能茫然地摇摇头,田青倒是有随身携带香烟的习惯,递了一支香烟给她,她随口说了声:谢谢,然后田青拿出打火机替她点燃了香烟,她从口中吐出一个华丽的烟圈,双手在微微颤抖,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我知道这里不能吸烟……但很抱歉,只有香烟才能令我安定下来。没关系。田青无所谓地说着,翻开着手里的文档记录表,“根据出入境记录,你在两个月之前已经从英国飞回中国,但你为何不去看望那些子女。虽然说你已经重新嫁人,但那些毕竟是你的亲生子女,有血有肉的。”
她摊开夹着香烟的手说:我有想过回去看他们,可是那天我到了附近的时候,在远处看到那混蛋甩了一巴掌给小雨,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有多痛吗?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那混蛋的脾气已经改了很多,但没想到,他仍然是一成不变。我对他不会再抱有期望。
田青用手肘捅了我两次,她在暗示我说两句。我撅着嘴说:就算这个家已经丝毫不让你留恋,你也没有必要毁了它吧?他们好歹也是你十月怀胎所生下来的。你就真的那么狠心,把他们一刀一刀地杀了?
她痛苦地摇摇头:不……他们不是我杀的!那混蛋对我多不好,我都不会选择报复在子女的身上,他们的遇害,我也是从电视的新闻报道才得知此事的。
我把椅子换了一个方向,改变了坐的姿势,侧着身问她:那天闯进张家大宅的人就是你,你鬼鬼祟祟重返现场,是不是遗留了某些对你严重不利的重要证据?
不……我没有!你不要冤枉我!她竭斯底里地呼喊着。
我简单地举了几个例子:他们在大宅里被杀害,根本没有抵抗过,身上很少有防御性的伤痕,这说明杀他们的人,在他们心中有着值得尊重的地位;所有人无辜惨死,除了大儿子凑巧不在家里之外,你丈夫也只是遭受轻微的皮肉伤,凶手为何只是把他打晕,而没有杀害他呢?这就更加说明,凶手和张至朋有着很深的感情,可能不舍得下手杀他。凶手只是把所有的憎恨发泄在一个错误的地方,仅此而已。
她双手愤怒地拍着桌子,站起来,略显激动地说:我再说一次!孩子是上帝赐予给我的礼物!我是绝对不会糟蹋他们!更不会残害他们的生命!我之所以要偷偷溜回去,是想拿回某些重要的东西。
你说的是这个棉袄?田青从公文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件愈发精致的棉袄。她想抢过去,但被我挡住了:先别急着拿,回答我的问题先。
她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件棉袄:这件棉袄是我怀着女儿的时候,精心挑选的,每次看到这件东西,我都会忍不住想起尚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女儿,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心如刀割!这件棉袄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我一定要拿到手。
我把棉袄递给她,嘴里说着:很多年前那件东西就已经在小衣柜里,很多年后它的位置一点都没有改变过,包括小房间内的布置和陈列,通通原封不动地维持原样。他还会隔三差五就去房间里打扫卫生,扫扫灰尘,关于你流产的事,他已经很后悔!为人父母的,谁会不疼惜自己的子女呢?他独立地支撑着一个家,已经非常不容易。你是不是打算憎恨他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都陷在痛苦的边缘?
她的手在轻轻地触碰着棉袄,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经很悔恨,但我就是无法原谅他!你懂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走廊的位置,我惊讶地回过头去,发现张富东就站在外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妈妈,一言不发。饶女士也似乎没有话要对自己多年不见的孩子说,简单地说了句: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她被带离开以后,由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张富东一眼,他们两个好像不认识似的。
我用肩膀顶了顶田青:看来,我们要和情报科一起合作了。
黄雁如漏夜坐火车赶去夏北小区,这是她这个月以来,第三次坐火车了,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小就对火车有着说不出的爱好情感,尤其是工业革命的历史文献,她更是爱不释手,对火车的构造有着说不出的入梦,她很喜欢那种连环接起来的感觉,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带动起来的节奏,包括火车那鸣笛声,哗哗啦啦的拉动车厢的声音,她深爱着这种感觉。甚至在家里买了一副火车的模型,她更是爱不释手。就所有的交通工具而言,火车是她最喜欢的一种。但这次她的心情无法像以往那样欢天喜地,因为她要赶往夏北小区。
“什么?你要去欧路明的老家?“莫琳惊讶地问着,脸色已经不如之前那么红润了,在此之前,黄雁如一直在担心莫琳的身体状况,但莫琳一直在笑着塘塞过去,不肯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是的,要了解欧路明的自虐倾向,就必须要从他小时候的童年生活开始找起。只有这样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造就了他那杀人如麻的性格。”
莫琳艰难地说:“可是,那边的地区很偏僻,而且山高皇帝远,他们对外来人会很排斥,就算你是警察,都会被敌对的,安全的概率大大地降低。”
黄雁如执着地说:没关系的,只有去了这一趟,有些疑点才会浮出水面。
莫琳无奈地说: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说罢,她便在白纸上刷刷地写下一个地址,然后说:你按照上面的地址去吧,坐三个小时的火车很快就会到达。
谢谢。她欢天喜地,眉笑颜开地说着,很快她的脸上又闪过一丝的困惑:可是你的病情还好吧?你的脸色好像大大不如之前了。
彭鸿丹端了一壶开水进来,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医生检查,没有问题的,或许她最近这几天回忆起陈年旧案件,所以显得有点疲劳而已,没事的。
她离开之前,显得心有不安。
现在回想起来,莫琳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但她只能一如既往地向前出发,手里紧紧地握着发皱的纸张,默默地下了决心。
夏北小区一片荒凉,据说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这里曾经饱受战火的摧残,欧洲人野蛮的侵略行为大大地破坏了这一地区的国土资源,导致了十几年来,都无法正常地开发利用,几乎成了一片废土。据说当时这里周围是残壁败瓦,哀鸿遍野,她触碰着没有重建的地区,闭上眼睛都能深深地感受到战争的痛苦与破坏的边缘。差不多半个小时一次的公交车把她走到了亚门小村,这里比市区更为荒凉,住在这里的,多半是年事已高的老人家,他们与世无争,喜欢坐在大榕树下听天说地,生活过得很愉快。她看着眼前这些老人家,尽量用着温驯的语气问着:请问严老太太在这里吗?严老太太根据资料记载,是欧路明的外婆,关于她的记载资料很少,只是知道她是他的外婆,其余的一无所知。原本有说有笑的一群老人家,被她这么一问,倒是陷入了沉默的局面,他们冷眼旁观,假装没有听到似的。
她知道时间不多了,她必须要硬着头皮坚持下去。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请问她在哪里?”
一位年纪老迈的老伯打量着她问: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随便地说了句:很久了吧?
老伯点了点头说:难怪,连她死了都不知道。
她死了?黄雁如惊讶地反问着。
嗯……死于脑溢血,死在自己的房子里,尸体还是过了三天之后才被人发现。据说她死的时候一点痛苦都没有,走得很安详,也算是笑丧了。她都一把年纪了。
她咬着双唇说:那,她的房子在哪里?可以带我过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