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我几乎是被那嬉戏打闹的声音给吵醒的,足球碰撞到金属边缘产生的声音,小孩的尖叫声,轻佻浮躁的耻笑声,形成了一片广阔的蜘蛛网似的,笼罩在我身上。我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很痛,思绪混乱,昨晚那对诡异的母女令我记忆犹新,实在令我无法用更为恐怖主义的形容词描述她们了。随着“咕……”的一声,我渐渐意识到,自己肚子饿了,空空如也的胃部在强烈地发出抗议的声音,极待抚慰地渴望着丰富的食物。空气中飘来一股饭的香味,还有茄子炒瘦肉的气味,我匆匆忙忙地穿好鞋子,漱了一下口,便走出大院的客厅。客厅的饭桌分为两排,一排的椅子数量惊人的多,因为全是小朋友坐的地方,他们毫无顾忌地享用着桌面上的炸薯条、鸡块、汉堡包之类的。全是高热量的东西,简直是小朋友的最爱,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拿食物,唯独她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一根薯条一根薯条慢慢地放进嘴巴里,雀鸦无声地默默进食,显而易见,她与其他的小朋友有很大的区别。她仿佛无法感受到快乐的氛围,仍然闷闷不乐地进食着。
有人在身后用手指捅着我,我回过头才发现是秋雨,她那脸上的该死神情依然没有消去,冰冷如霜的,毫无感情地对我说:“过来一起吃中午饭吧。”中午饭?我下意识地看着时间,恰巧是十二点三十,真的是中午饭时间,可是我真的睡了那么久吗?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感到全身无力退而求之地乖乖回到座位上,那几名义工同样地保持低调进食,小朋友那边是欢天喜地,这一边的氛围却是如此的压抑,这氛围差距也太大了吧?包括秋雨也是,面无表情地进食着,整个饭局安静得太出奇。我用那两眼在每个人的脸上迅速扫了一遍,终于在角落的位置找到昨晚的女人,她把女儿带走的速度有点惊人的快,那种速度简直可以怀疑她是漂着移动位置的。妻子在角落里,女孩在隔壁那桌,还有丈夫,他人呢?去了哪里?为了掀开话匣子,我决定主动出击。
“对了,你的丈夫呢?为何不见他出来吃东西?”我假装不经意脱口而出地问她。
她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放下碗,幽幽地回答我:“一大早他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去了附近的山头做运动。”
“丈夫无缘无故失踪,你不会担心的吗?”我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她问。
“有些人失踪了大半辈子,都没有人发现,又有什么奇怪的。”她表现得毫不在乎,但感觉像是话中有话。
她指的有些人是谁呢?老感觉她是话中有话。“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个是你女儿?”我试探着问。
“嗯……洋洋过来!”
小女孩很乖巧地走了过来,可是眼神依然空洞。
“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洋洋,我爸爸叫陈智纷。”
她连忙解释道:不用感到好奇,她就是这样的,自我介绍时,总会连爸爸也一起介绍,她比较喜欢爸爸多一点。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的主要目标终于浮出水面了,没错,我其实最想知道的是她的名字。原本我还以为她会推托,不肯告诉我。
“我叫乔安纳,中西混血儿!”她似乎是特意强调自己是混血儿的事实。的确,她与小女孩的眼睛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只是感情上像一片沙漠似的,容不得半点生命在上面苟活着。小女孩没有经过妈妈的同意就跑回去继续用餐了,秋雨把身子靠过来,阴声阴气地说:怎么?你该不会想泡人家老妈吧?我瞪了她一眼,她感到无所谓,继续低下头用餐。或许是我的味蕾出问题了,这一顿饭闻起来很香,色香味俱全,但我吃起来却是索然无味,我吃了一点便吃不下去了。其余的年轻人均安安静静地把饭吃完,然后准备退席离去。突然闯进一个女人,她戴着草帽子,身上缠绕着几只小蜜蜂,她疯言疯语地嚷着:那些小孩都死了……他们现在回来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是负责清洁的老太婆,也就是因为样子丑陋而被那些孩子称为黑巫婆的她,极其吃力地拉着疯女人离开,院长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看着被赶走的疯女人,叹息着说:你们不要介意!阿粉这个人虽然是疯疯癫癫的,但她没有恶意的,更不会有攻击的行为。你们不用担心,她的遭遇还挺惨的。
我问他:她刚才口中所喊的那些孩子死了……是怎么一回事?
院长似乎有所隐瞒,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没事的,她在胡言乱语而已,不必摆在心里。
我整个人站起来还想继续问下去,秋雨把我拉回椅子上,温馨地提醒我:“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义工,不是执法者,别多管闲事。”
其余的年轻人慢慢地散席,当刚才的一场闹剧从来没有发生过,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人过问这些。包括昨晚半夜来我房间敲门的男人,他显然没有睡好,精神不振,连胃口都没有,连忙带着女朋友离开了。好好的一场饭局就这样带着诡异的氛围不欢而散,秋雨也默默地离开,难道整个孤儿院就我一个正常人?待在这个空间里,似乎空气都不算很流通,我老是感觉昏昏沉沉的,想睡又睡不着,脑袋也无法好好地思考。不知不觉一整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我像往常那样,点燃了蜡烛,把整个房间重新照亮起来,换好衣服,准备就寝休息(其实我是挺担心昨晚那诡异的敲门声会再次来临)正如心理专家所说的那样,内心有恐惧,就沉浸在梦里吧,听不见,看不到,不听,不闻,不问,因为这样,我们会失去更加重要的东西。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我强迫自己早点睡觉,勒令大脑进入睡眠状态。可惜我仍然不能顺利地掌控大脑的扩张,它仿佛打了兴奋剂似的,莫名其妙地从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的离奇场景,转辗反侧,无法安然入睡。外面再次传来很有节奏感的敲门声,果然很准时,怎么这个也有固定的时间?今晚的声音比昨晚的要弱很多,有点中气不足的感觉。我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手臂,疼痛的感觉传遍全身,我才肯定自己没有出现幻听,也没有幻觉,真的有人在敲门。难道是昨晚的那个男人?我穿好鞋子,连忙跑过去把门拉开,巧合地没有看到人,不过……不用担心,她个子比较矮,而且是一个小孩子,昨晚的小女孩正在用一副极其凄惨的眼神盯着我看。我习惯性地蹲下去,没有触碰她:怎么了?又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夜里不要到处乱跑了。
她连忙摇摇头:这次爸爸不见了!
怎么回事?我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不知为何,在黑暗中,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看。
“爸爸从早上出门开始,便一直没有回来过,我和妈妈吃完晚饭,他都没有出现过,临睡之前,他都会默默地亲吻我的额头。”
我捏着她的小手掌说:洋洋乖!可能你爸爸在附近逗留着,只是没有那么早回来而已。
她表示否定:不是这样的,爸爸很害怕一个人待着的,平时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我们,这一次他没有。
“你妈妈呢?”我这样问着,眼睛不禁眺望着周围,还以为她会躲在黑暗的角落中,刚才盯着我们的那双诡异眼睛难道就是她的?
“妈妈一点都不紧张,自己躲在被窝里睡觉,还吩咐我,不让我到处乱跑。”
天底下还有这种妻子?丈夫不见了,她一点都不紧张。“你觉得他会去哪里了呢?”我苍白无力地问她,完全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她摇摇头茫然地说:“不知道……不过我有预感,他会在后面的钟楼里。
后面的钟楼是一个神秘的地方,除了一个巨大的钟在上面走动着,那奇形怪状的建筑物及其里面的建筑情况没有人知道,因为根本没有人进去过,但那里也不算禁地,只是门口的灰尘很多,门偶然会自己移动着,木质材料的一扇门却给人一种阴阴沉沉的感觉,从来没有人靠近那里,院长也表示没有进去过,他还吩咐所有人,非必要时,最好不要靠近那栋钟楼。他的眼神很坚决,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现在,我们不得不违反他的规定,前往钟楼找人,尽管他不一定在里面。
钟楼里面的结构与楼梯极其相似,往下延伸的阶梯,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阶梯的层数,隐约能看到窗户,洋洋双手拉着我的衫尾,摇来摇去,我用手把她搂近一点,安慰着她:放心,跟在我后面,不要走开!楼梯的结构像漩涡似的,螺旋式的往下扩张,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紧贴着楼梯的扶手,顺着往下的方向一直下滑,这螺旋式的结构似乎没有尽头似的,我们在黑暗中行走着,稍微咳嗽几声,都会有巨大的回音,洋洋紧跟在我后面一言不发,害得我老以为她走丢了,要不是她的小手一直拉着我的衫尾。
再下一层时,空气中突然传来刺鼻的气味,这种气味我熟悉,但洋洋就不清楚了,不断地在空气中发问:这是什么气味?我循着气味的来源,走出一个黑暗中的方向,脚下被某样东西磕到了,令我无法继续前进。一把声音防不胜防地冒了起来:洋洋!你在这里干什么?!她的声音很凶,像骂人多过责怪。洋洋一点都不害怕,委屈万分地说:我找爸爸……爸爸不见了!我跟着劝她:小孩不习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她只是想找回爸爸而已。
“哪有人摸着黑火找东西的?”说罢,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亮了楼道内的一切,刚才磕到我的脚的物体终于露出原型了。
是……一副尸体,对,没错,是一副尸体,一副已经失去生命的尸体,他的嘴巴冒着大量的血,大部分的血迹凝固在嘴角处。他的脸庞虽然是极度扭曲,但这并不妨碍我辨认尸体。没错,他就是洋洋的爸爸,乔安纳的丈夫,他在今夜的钟楼的楼道里被发现。更为令人费解的是,乔安纳并没有表现得太伤心,甚至很平静地说:“哦,他死了。”
是的,就是如此的轻描淡写,至于洋洋也没有表现得太激动,一个劲地扑到我的怀里,籍此寻求暂时的安宁。她们都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得伤心和绝望,似乎缺少正常人应有的情感。
我隐约记得那天的气候很干燥,山上的路程又崎岖不平,小石子几乎遍地都是。我带着丘儿在山上寻找一辆长方形的餐车,它是可以移动的,营业时间从早上的六点至下午的五点。我率先走了进去,丘儿跟在我身后,餐车内的客人很少,所有人正对着我,只有一个男人在不慌不忙地背对着我喝奶昔,慢悠悠地喝着,我思索了一会儿,选择走到他面前,问了他一句:我可以坐这里吗?
他脸上一副慵懒的神情,伸出庞大的手掌说:请坐。
“看样子,你并不是附近的人,要不要喝一杯奶昔,这里的奶昔味道很美味!”
“我又饿又冷,我们在寻找一个人。他的年龄大约在三十至三十五之间,体型比较健壮,擅长用左手,喜爱穿黑色夹克,他的右侧有一个小小的口袋,里面装着一个记事本,迷你型的,用来记载曾经被他虐杀过的受害者的个人信息。”
丘儿强行从他的右侧翻出记事本,满是把握地打开了第一页,上面只有两行字:男,22岁,一米七八左右;女,19岁,一米六。这一本是全新的。一个本子全让你写满了?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着:多余的东西就应该丢掉,生命也应该如此!
我惊愕不已地看着他,发现他喝奶昔的时候,流失的速度特别慢,他特别享受那甘味可口的奶昔一点一点滑进他口中的感觉。
他看着我,充满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微微一笑。
说嘛,我喜欢研究人的名字。他的眼神充满着自信。
吉尔。
“吉尔,第二次世界大战丘吉尔首相的名字,你父母赐予的名字似乎富有含义,他们对你一定是充满着期待。我叫尔破仑,源自拿破仑的部位字体,寓意着勇士和攻无不克的含义,破仑也能是一种矛,古代的一种攻击武器。我并不知道父母对我的期望是什么,在此之前我寻思这个问题的答案,寻思了很久,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你能帮我找到吗?”
“恐怕不能!这个你得自己去体会。”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挂在左侧墙上的大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从口袋里掏出警员证件展示给他看:你说得对,我不是附近的人。我是凶案调查科的探员,在跟进调查一宗灭绝人性的谋杀案件,跨越时间长达十年左右。
他不禁赞叹着:凶案调查科,你果然没有令父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