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产科在十六楼,婴儿室在十八楼,其余的则是心胸非外科之类的楼层,这里的护士看上去怪里怪气的,手头上的工作忙来忙去,总是低着头,一路小跑;医生们更是稀奇古怪,整天窝在办公室里,半天不出来,巡房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带着几名实习生做着相关的病历记录,患者们一个个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呆呆地听着医生和实习生们的专项报告。
我手里抱着一束鲜花,菲丽挽着我的手臂,两人共同站在一条平衡线上,我看着她的侧脸,她则看着病房里正在巡房的医生和实习生,万般感概地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想当初我也是从实习生熬过来的,现在我已经成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回想起来倒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我把鲜花插在窗口那里,枝叶黏附在金属的边框上,我挣脱她的手臂,改为主动挽着她的手臂,饶有兴趣地问她:“其实你当初怎么会选择妇产科呢?读医科要轮流实习不同的岗位,只有这样才能令你们找到更加适合自己的科目。”
她转移视线,扭过头来,以腰部缠着我的腰部,妖媚地说:“那么你认为我应该选哪个科目比较适合呢?”
“没准神经外科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我故意这样说,其实我看得出,她喜欢并且对神经外科非常有兴趣,在搬家的那天,我在一个很精致的箱子里,找到好几本关于神经外科的书籍以及cd,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甚至无意中翻查到她读医科的时候,在校的教授给予她的评价为:suitableforneurosurgicaldevelopment。我想……她获得这样的评价,一定是很开心的,因为那份文件一直被她非常小心翼翼地保管着,可见她对该份文件的重视程度。
“嗯……神经外科的确是我最喜欢的科目,不过那也只是曾经的事情了,现在我最喜欢的还是妇产科。”我丝毫不难看出她的自欺欺人,但我不想拆穿她的倔强,假装相信她:“回到那个问题,为何会选择妇产科呢?”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嗯……或许是因为我喜欢新生命诞生的那一瞬间,那将会是……一种艺术的触觉,充满活力的生命呼喊,等于是我亲手将新生的生命一个个地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上,那得多有意义啊!”她完全陷入自我陶醉的状态,我忍不住要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你有没有遇到过难产,大人和小孩同时保不住的案例?”
很快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这样问她的,只见她从刚才到自我陶醉进入到自我颓废到状态中,痴痴呆呆地回忆并喃喃地嚷着:“当然有了……有些大人很固执,明知道生小孩会有生命危险,随时会一尸两命,但她们都不听,非要等到出事了,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我很内疚地扶着她的肩膀,低着头对她说:“抱歉,我不应该问你这些的,在医学上没有百分百的概率,没有人可以确保意外事故不会发生。”
她的眼神则更为迷离:“本来这场悲剧可以幸免的,但是某些事情改变了……”
“是什么?”
她捂着嘴巴笑了笑,双手插在衫兜里,调皮地说:“今天就到此为止,下次有机会再告诉你。我要去工作了,谢谢你的鲜花!”她就这样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
突然之间,我失去了离开的勇气,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体虚弱的患者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受寒受冻似的。我心不在焉地游动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十八楼,本来我还没有意识到这里是婴儿室,直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发现了三名手持枪支的特警人员站守在门外,我才意识到,眼前的房间就是婴儿室,一共有五间房,1401、1402、1403、1404、1405,每一间婴儿室都有特警人员在站岗,我充满着好奇的心态走近1402的房间,左侧是楼梯,右侧是厕所,玻璃是透明的,可以从外面望进去,我一个人站在外面,凝望着里面的婴儿,他们多半是刚刚出生的婴孩,有一些还需要躺在氧气箱里,一个个手舞足蹈,翻身踢脚,拍着小小的手掌,看上去还笑得挺开心的,毕竟现在才刚刚过了七点钟,孩子们还精神气爽,纷纷不舍得入睡。
记得曾经有一位哲学家说过,人面对多大的困难或者烦恼时,只要望着充满活力的婴孩,他们的烦恼自然就会消失不见。当然有很多人是不同意这句话的,但我个人认为,他们的确具备令人忘记烦恼的特殊能力,这也是上帝赋予他们的一种特殊感染力。
这是一份礼物,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谁也不应该擅自夺走。
在我看得入神之际,田青已经移步到我身旁,她略有感触地望着房间里的婴孩说:“他们的人生本来很美好的。”
我同样地凝视着里面的婴孩,手扶在玻璃上,问她:“弃婴少女的那个新闻论坛,你有浏览过吗?”
“有,虽然那个论坛的网友情绪很激动,评论的数量每天以过百的比例不断地增加和讨论,他们的恶言攻击的确是充满了恶毒的含义,但我始终不相信凶手是混迹在论坛上面的。”
“你以为大部分的网友只是嘴巴上随便说说而已?”
“他们最多也就是耍耍嘴皮子而已,一个个都说,将弃婴者杀了算了,可是他们连弃婴者的身份都不清楚,如何实行呢?”
我这才意识到:“对耶,我让你去调查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她咬牙切齿地说:“已经约了死者的家属见面。”
“这样就对了,快去吧。”
她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很不耐烦地望着她:“怎么还不去?”
“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她命令着。
我嗤之以鼻地说:“神经病!我又不是警察。”
“但你是法医!”
“抱歉,目前是休假状态中。”
“既然你对这宗案件如此感兴趣,那就一起调查吧。”
我还没来得及呼喊出反对的声音,就已经被她强硬拉走,以强迫性带我离开医院。
在一条荒芜人烟的马路上,我从远处可以凝望到一对夫妻从麦当劳餐厅走出来,田青坐在驾驶座上简单地为我介绍着:那一对夫妇就是死者的父母。
“很年轻的夫妇,很难想象,他们的女儿读到大学了。”我不禁感叹着。
“是的,可惜他们现在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跟在他们身边的两个男人是谁?”我好奇地问着。
她无所谓地嘟囔着:“或许是保镖之类的吧,这很难说。”
跟在他们身后的保镖似乎很专业,站在一定的距离,恭恭敬敬地站着,这样的距离既不会让别人联想到他们是保镖,也能确保他们的安全,预防任何类型的突发情况。但貌似聘请如此专业的保镖,所花销的费用一定很低吧?身为丈夫的他,面对着妻子竟然毫无感情,皱着眉头凝望着炙热的阳光,嘀嘀咕咕的,好像在很厌烦地表达着某些观点,但其妻子丝毫不介意,还能正常地应答。
“我们可以靠近一点吗?这样才能听清楚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我尝试地提出要求。
她摇了摇头说:“不!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偷听。”
“所以我们现在要下车,或者跟他们打个招呼?”
“不,计划有变!我们先去死者遇害的凶案现场。”
我还没来得及反对,车子便义无反顾地往前开去。
“这条路好像是回警局的必经路线。”我凭着模模糊糊的记忆说着。
“嗯……很抱歉,我再次改变主意了,先回实验室研究死者的尸体。”
“你们有后任法医的,对吗?”我试探着问。
“是的,而且还十分年轻。”
“那就得了,既然这样,我们没有必要回去检验尸体。”
“就因为他太年轻,做事不够成熟稳重,一点都不细腻,总是大大咧咧。”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回去,我讨厌对着尸体,你明白吗?”我愤怒地拍打着车窗,展示我的不满。
车子猛烈地停了下来,她似乎动摇了:“对不起,我知道不应该擅作主张带你回实验室,但是……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从这里下车吧。”我打开了车门,探着脑袋在外面,眯着眼睛,寻思着接下来要去哪里。
她从容不迫地说了句:“如果你不跟我回去,失踪的婴儿案永远都破不了—也不是破不了,只是破获的时间会延长而已。”她的字字暗示就像刀子似的,刺入我的心扉,最终我心软了,拉回车门,念叨着:“那就赶紧吧,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或许是我太长时间没有回来过的缘故,我竟然发现原来的办公室比之前宽敞了很多,警局里的同事很多都替换掉了,至于鉴证科那边的主管、实习生、助手之类的,更是一个都不认识,没准是我没做法医,整个人都胖了很多,他们貌似都不认识我,现任的法医很快便出现在我眼前,很显然他并不认识我,好奇地盯着我问:“你是谁?”
田青刚要介绍,我便阻止她:“我是她的朋友,过来拿点东西而已。”
她反应敏捷,迅速配合:“是的,他只是过来拿点东西而已。”
他粗略地打量我一会,然后摇摇头走了。
“你们的法医还真的挺年轻的。”我竟然很开心地表达着这一切。
她做了一个小小的动作:“尸体在这边,跟我来。”
“停尸间的温度依旧是那样的冰寒,一副副光秃秃的尸体像展示品那样躺在铁架上,身上只盖着一张单薄的布料,苍白的肌肤与布料的颜色很接近,肉眼看上去是很难分辨出来的。她带领着我,以拉抽屉的形式将一副女性尸体拖了出来,我们合力抬起尸体,将其搬至另外一张铁架床上,轻手轻脚地将其放下,那一瞬间,我身上冒着一股寒意,当我触碰到她的四肢时,那一种已经被折断的触摸感觉传遍我全身,犹如刺激的电流般,涌遍我全身。
她识趣地递了一双手套给我,我将其戴上去,抬起死者的头部,检查着头颅的整体结构,在左侧沿上的度线,发现了一处血红色的伤口,附近的皮肤细胞呈现破裂的状态,紫纹色的皱纹往上扩张,我以手指试探着:这里貌似被某样物体的重击造成了神经线的爆裂,血气往下降低,血液没有即时爆发,死者首先是脑后遭受严重的袭击,伤口没有加深或者变得更严重,显然凶手袭击她的头部只是为了迅速地制服她,好让她毫无还手之力;我沿着颈部往下检查,途径喉咙部位,再到胸口,其次到腹部,我观察到腹部上的针线,那缝针的技术真心一般般,其专业水准与一名实习护士差不多,我刚才没有看到法医助手之类的人,那针线大概就是法医缝回去的。
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为什么他解剖尸体不是从胸口开始反而是从腹部开始呢?
她给我的说法恰巧验证了我的疑惑:“剖开腹部并不是法医的杰作,而是凶手的杰作,死者的腹部完全被剖开,腹内的器官在燥热的环境下早已经发臭,发现尸体的人,首要闻到一股噁心难忍的气味才会闯进那单位,尸体被窝藏在纸箱里才得以被发现。”
我鼓起勇气,摸索着死者已经被折断的骨骼,闭上眼睛分析着:“从骨头被折断的轨迹和宽度来看,凶手当时是用铁棍之类的攻击性物品造成的折断创伤。其折断的手法很牵强,不像是随意敲击所造成,估计不是为了造成死者的痛苦,而是……为了完成某些特定的场景。”
被咬过的乳头,腹部以下的部位沾满了尿液与粪便,全身被折断,硬塞在一个纸箱里……那些尿液与粪便的残余成份有发现吗?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经过仔细的化验,那些所谓的排泄物是普通的病人的化验品,很显然凶手的活动范围很有可能就在医院里。”
我的手放在被缝好的肚皮上,喃喃地说着:“从被剖开的手法来看,这个人应该精通外科手术……不,外科算不上,但剖腹肯定很精通,所有的线条都被处理得非常完美,不像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那天的夜里,我再次收到了阿怪的邮件。
to:许医生
简直是无法想象,死者虽然是一名街知巷闻的妓女,但她所认识的社会人群竟然也是一群这样的人。
我带着阿娇走在那昏暗的街头上,一盏摇摇欲坠的灯盏摇摇晃晃,暗影在闪烁不停,身穿性感短裙的女士们,对我们的到来很是不屑。一来,我们的确妨碍了她们“做生意”
二来,她们对死者的一切的确不熟悉,但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她们被逼挤压在同一个范围内接客,多多少少都会有交谈,毕竟女性的相互倾诉欲望是较为强烈的,少少的共鸣足以令她们的感情变得更为丰富。在我的唇枪舌剑攻势下,她们也愿意合作,多多少少透露了一些关于死者的消息给我们。
“她一定是欠了很多债务,她接客的频率比我们都强。”
“杀她的人,没准是那些嫖娼不给钱的贱男人!”
“过往也有试过不付钱,然后把我们打得一身伤!”
“她除了接客之外,平时还会去哪里玩?”我好奇地问着。
“别闹了警官,做我们这一行的,哪里有玩的时间,能接多少是多少,例假到了还得被逼休息呢。”她们极为不满地嚷着。
“她是已婚人士,为什么没有看到她的丈夫呢?”我顺藤摸瓜地将其丈夫牵扯出来。
“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劝你不要找他了。”
“为何这样说?”
“当初是他劝她做这一行的,她死了,他看都不曾看一眼呢。”
“他在住在贫民窟吗?”我好奇地问着。
“才不会呢,他现在在其他地方买了一层楼一个人住,丢下老婆在这里生不如死地活着,这种禽兽就应该拉去凌迟处死!”
我的笑容僵硬地停留在脸上,哇……现在的女性还挺狠毒的,你还别不相信。
在一片阴沉的环境下,我和阿娇在众人那愤恨的目光里,上了车,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贫民窟,在车上,阿娇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我则将双腿架在玻璃窗上,他不耐烦地提醒我,玻璃窗弄脏了,很难清理的。
“你觉得凶手会是贫民窟里的居民吗?”我问他。
他合理地进行分析数据:“其实贫民窟里的居民大部分是身处于社会的低下层,做着一份薪水并不高,但极其辛苦的工作,休息的时间严重被剥削,吃饭的时间有时候也要牺牲,用来工作。生活水平愈发低下,收入水准并不高,生活上处处受到严重的压迫,他们被迫生活在一个极其狭窄,极其悲惨的圈子里,自怨自哀,怨天怨地。可是你知道吗?这边的男性年龄普遍分布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其中五十岁以上的是更占了大多数,中老年年龄化的问题很严重,他们思想老旧,不思进取,早已经麻木不仁。在这样的一个社会群体里,很难想象得出,会出现一个麻木不仁的杀人凶手,我认为凶手不是贫民窟里的人,最起码说,要活生生杀死一个妓女,还要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靠近她,将其杀害,这显然是一个中年阶段的男人做不到的事情。况且,凶手的憎恨,我们是有目共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