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芬的住宅是我暂时见识过最大的房子,它的规模雄伟到让你感到难以置信,会有人拿这种艺术般的房子要来住。佣人统一服装,扎着两条辫子,年龄多半在三十岁以后,据说是未婚人士,她们的分工非常仔细,细到清洁卫生,大到厨房饮食,每一个岗位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例如马姐是负责厨房的饮食,当韩芬女士眼见有客人来,便立刻吩咐马姐泡一杯上好的咖啡给我们,田青笑着推搪,但我则面带笑容地说了声谢谢。
我们共同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这是一套十八世纪英国奇彭代尔式沙发,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沙发。韩女士坐在我们对面,我假装不经意间提起她丈夫:“怎么不见阁下的丈夫呢?”
“他今天不是很舒服,不是很方便见客。”她说话的时候,眼眉毛都很不自然地上扬着,很显然是在说谎,我默默地笑着不拆穿她,因为我早已经想好其他办法逼她丈夫出来。
我用手肘捅了捅田青,她立刻心领神会地说:”其实我们这一次来呢,主要是为了了解一些关于你女儿的基本情况。“
提到这个话题,韩女士不禁黯然神伤,全身在抽搐着,机智如我,立刻将纸巾递给她,她说了声谢谢,然后接了过去。
楼上很快传来一把严肃又笑里藏刀的声音:“谈及到自己亲手女儿的情况,我这个作为父亲的,又怎么可以摸默不作声,装死狗呢?”
或许是他自身散发出来的压迫感,田青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恐惧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表情僵硬地朝他打招呼,别说我夸张,就连韩女士—与他那么多年的夫妻关系,也会不由控制地站起来,以示友好。唯独是我,一动不动地坐在估计价值连城的沙发上,从容不迫,脸如死灰地望着他。他倒是很感兴趣地走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看,我也毫不客气地盯着他。他的年纪估计已经过了四十岁,穿着黑白交叉的衬衫,白了一半的头发,左侧脸庞贴着一张ok布,中年男人该有的啤酒肚腩,他也没有,瘦瘦的身躯,看起来就像瘦子版的教父。
“他们两位是……”行了!他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用食指指着我们说:“你们就是负责调查我女儿被谋杀案件的警察吧?”
“是的,是的,请多多指教。”田青语无伦次地说着。
他不屑一顾地笑着,从灰色外套的侧袋里掏出一支古巴的雪茄,眯着眼睛当着我们点燃了它,然后充满挑衅性地吐出几个烟圈,断断续续的。
“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只是你们给我的感觉太年轻了,这宗案件闹得那么大,弄得满城风雨的,万一出了什么大事,我怕你们的局长承担不起这个重大的责任。”
他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所以请你们老老实实地告诉我,真的有把握可以揪出这个天杀的凶手?万一抓不到,真相又查不出来,我随时随地为你们的下半辈子的生活而感到担忧。”他虽然说这话时是面带笑容的,但其中隐藏的杀气是常人不可见的,别的不说,光是坐在我隔壁的田青就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回答不行,不回答也不行。
我盯着他的眼睛:“当然,你如果不相信我们,大可以找其他人负责,但是我只怕除了特案组以外,没有其他的组织或者任何一个执法部门胆敢接你们的案件。”
“你什么意思?”他的笑容依旧,但声音上显然起了某种变化,
我站起来,观察着周围的家俬,轻佻浮躁地抚摸着某件古董家具的边上,慢悠悠地说:“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们家是做什么生意的,但是我看得出,你很害怕遭外界报复,光是花园里负责剪盆栽的园丁,就拥有惊人的观察力和敏感的警惕性,他们是二十四小时随时候命的,假设你不是普通的商人,或许是政商界首屈一指的民族主义分子什么的,自然会引来很多人的仇视和憎恨。最后我还要补充一句,你不是普通的有钱人。”
哈哈哈……他再次笑了,不过这一次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因为他的神情非常自然,丝毫没有紧张的程度。
“能够不畏惧与我勇敢对视的人不多,恰巧今天多了你一个。”
我重新坐下去,对他说:“假如你真的是政商界的巨头,那么你女儿的惨死或许与四大家族有一定的关联。”
他的笑容消失了,杀气再次重现。
“不,四大家族的凶残程度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虽然他们都有嫌疑,但他们不像那么丧心病狂。”
“很好,现在最起码排除了仇杀的成份,关于你女儿的事,我想问你太太是最适当不过,一个成功的男人,往往最失败的就是得不到子女的尊重或者理解,我说的对吗?”我故意这样问他,因为我真的很想看到他脸上一副挫败的神情,遗憾的是,他将那张难堪的脸扭了过去,不让我看。我轻轻地咳嗽着,暗示田青可以开始发问了。
“你女儿平时有没有得罪人,或者在出事之前接到恐吓的信件,又或者意识到有人对她不利?”
他很不耐烦地打断着:“够了!四大家族是最憎恨我的,谁不知道我有一个女儿,没有人敢动她的,下手的人一定不清楚目前的政治形势,甚至没有这方面的基本常识。”
我在她的耳边小声嘀咕着:“我们在面对着一个巨头,他的思维方式不是常人所理解的,换第二种方式吧。”
她很害怕地说:“要不你来吧,我很害怕对着他,尤其是他那双令人产生恐惧的双眼。”
我寻思了三秒钟,便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的女儿被人杀害,是与她之前非法弃婴的行为有关。”她很惊讶地捏着我的腰部,或许她极度不同意我这种试探的方式。
“混账!那不是我女儿!是那些媒体的记者搞错了而已!”他坚决否认这样,在某些人的眼里,名声是最重要的。但我决定与他死磕到底,周旋到底:“我的手上有一份法医科的报告,上面很明确地指出,你女儿的阴道曾经出现过严重扩张、撕裂的程度,这是分娩过孩子的迹象,那一份报告可以证明她曾经生过小孩,而且她又没有结婚,连男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孩子呢?”
“不仅是媒体搞错了,连你们的法医官都搞错了,我女儿很乖的,怎么会未婚先孕,还私自诞下孩子呢。”他仍然在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谎言,我没有打算拆穿他,只是故意地说:“知道你女儿弃婴的网友或许有很多,但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因为网上的所有消息都已经被你封锁了,只剩下国际新闻可以看到,但国际新闻上面网友读者非常关注她的情况,其评论区域更是恶言相向,再恶毒不堪的语言都让我见识到了,但他们多半只会在网上散播一些负能量,换言之是敢说不敢做。”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开始对我产生了戒备。
“你的势力范围如此大,相信一定找到了令你女儿怀孕的男人了吧?”我明知故问,不用两天,他就可以找出这个男人,我甚至可以猜到该男人的悲惨下场。
“很遗憾,他估计已经废了!”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老奸巨猾地擦燃着火柴,轻轻地吹灭了了刚刚燃起的火苗。
“先生,我要见他。”
“我可不是天王老子,你想见就见。”
“请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打了一个响指,其中一名家仆递了一张写了东西的纸张给我。我稍微瞥了一眼,把纸张合上,面带微笑地站起来与他握手,以此表示他的合作,他的这一握,使我感到全所未有的压力,只见他喃喃地嚷着:“希望他还能好好地活着。”
圣明街1601门牌,这个就是家仆给我的地址,我朝田青做了一个敲门的手势,因为她是警察,里面的人会好好地合作。她照做了,但是久久没有反应,只听见有一把近乎苍老的声音从里面发出:“等一等啊……我在很努力地开门了。”田青天生是急性子,更何况里面的男人很有可能是盗婴案的知情者,她在失去耐心,一时情急之下,猛地将门一脚踢开,力度之大,使站在门后的男人一瞬间飞了出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不禁责怪她:“早就告诉你,斯文一点,淑女一点,非是不听。”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她理直气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我扶他起来,重现坐在椅子上,其客厅乱七八糟,茶几玻璃被砸成粉碎,满地全是玻璃碎片,地上全是红彤彤的水迹,窗帘被烧了一半,墙上黑漆漆的一片,最重要的是他的外貌,说实在的,有点吓到我了。
他的左眼是空洞的,黑乎乎的一片,眼眶底下还残留着已经凝固的血迹;双手的手掌已经被切去,切口很完整,看上去似乎是用某种切割机器造成的,还有他全身上下不计其数的瘀伤和伤痕,令我深深地明白他的那句:希望他还好好活着。
我拿起他摆在窗口的相框,里面放着他以前的照片,既阳光又帅气,但摆在我眼前的脸庞却是充满着痛苦、抑郁和委屈的,我将相框塞到他手里,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问他:“披列的父亲找过你了?”
他苦笑着,用肘子擦拭着右眼滴下来的眼泪,猛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啊,我之前遇到了一场严重的交通意外,才会变成这样。
“很少有交通意外会使患者失去一个眼球的。”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他还在逞强:“凡事皆有可能嘛。”
“我们可以去医院查最近一个月的交通事故案例,我相信上面一定不会有你的名字。”
“够了!你们究竟想怎么样?能不能放过我?”他几乎是半哭半怒地呼喊着。
“跟我们说实话吧,不然他会继续找你的。”我吓唬他。
“是啊!披列的父亲曾经找过我!我的手掌是他用机器切断的,眼睛也是被他挖走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发生这些的具体原因,大概是你搞大了披列的肚子,使她在厕所生下小孩,然后将小孩抛弃吧?”我尽量不将责怪的语气表露出来。
“你认为我是不负责任是吗?”
“从表面上来看,至少是这样的。”
“所以我弄到这个下场,是我自己活该。”
“很高兴你也是这样想。”
“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事情才不是这样子的!”他激动过度,造成了胸口的伤口爆裂,他感到心脏剧痛,捂着心脏倒在地上翻来覆去,我不慌不忙地对田青说:叫救护车吧。
兴许是路上塞车的缘故,救护车半个小时之后才到达门口,当他被抬上救护车时,他仍然牢牢地抓着我的手,不忘地念念叨叨:“我真的没有不负责任……我真的没有抛弃她……”我跟着他上车,一直留在他身旁,他痛得昏迷过去,我喊他,他也没有反应。
时值深夜,他还在深切治疗部,田青万般无聊地依附黏在墙上,来来回回地转动着身躯。我吩咐她一个人在这里等待他,直到他醒来时才通知我,我则一个人去了程医生的私人办公室,她还在熬夜工作,滴滴答答地用双手在键盘上打字,我走进去,她贪玩地望着我说:“菲丽下班了,你跑来找我干嘛?是不是图谋不轨?”
我坏坏地笑着对她说:“没错,我的确是图谋不轨。”我慢慢地走近她,她有点不知所措,万分紧张地问我:“你想怎么样?”
“我想……借你的电脑用用。”
我在程医生的电脑里,登陆了我的私人电子邮箱,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阿怪的邮件已经发送过来,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果然邮箱刚刚登陆成功,收件箱便显示接到一封新的电子邮件,程医生站在我身后,同时盯着电脑的屏幕,我毫不介意地打开电子邮件的窗口,阅读着邮件附带的文字。
to:许医生
死者的丈夫将自己对妻子的死亡以及她生前的生活悲惨的状况表现得好像与他无关,还说得自己很想帮她,但终究是她不懂得自爱不懂得珍惜自己身体而酿成的后果似的,当然我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存在的可能,我更加不会放弃对他保留应有的怀疑。为了证明他的苦衷是确实存在的,我不得不再次去了一趟贫民窟。
我走过大街小巷,凭着熟悉的记忆,忍着街道的恶臭,随地丢垃圾散发出来的气味,一个弯接着一个弯地重复转拐着,在那昏暗的街道上,我终于遇到那一群社会群体,那是另类的,那是堕落的,给世人的感觉是自甘堕落,不懂洁身自爱。看来她们今晚的运气很一般,一个个地拿着凳子坐在门前,极度郁闷地吸着烟,心情很烦躁不安,手里的香烟烧完一支又一支,直到我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的视线范围内,她们表现得既是不满,但又不敢轻易发作。
“警官,你怎么又过来了?”
“对啊,难怪今晚的生意那么差。”
“我们为了生计不断地努力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你就别来这里了,好吗?”
她们七嘴八舌地嫌弃我,换个异样的方式攻击我,但我丝毫不介意,我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小弟也不想打扰你们的,但关于朱思的命案,我还有一些地方需要你们的帮助。”
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你也很清楚啦。”
我只能尽量地安抚她们动荡不安的情绪:“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见过朱思的丈夫,他……说了一些事情。”
这下她们都沉默了。
我问她们:“朱思的验尸报告指出,她怀有长期依赖和服食精神药物的习惯,简单来说,就是毒品。”
“哪个妓女不吸毒的?她们在社会已经没有地位,难道还会有人在乎她们是否吸毒?”
“这个不是关键,关键的问题是,朱思在没有结婚之前,是没有吸毒的习惯,所有的验尸报告都准确无误地显示,她的吸毒习惯是在婚后所养成的,如果是这样,我就明白为何她会有三次的堕胎记录。一个有吸毒习惯的女性,她孕育的新生命必然是不完整的,她不敢生下来,因为天生畸形会对那孩子不公平,太残忍,于是她才选择三次堕胎,直到她无法正常生育为止。”
她们没有理会我说的话,或者说是在假装若无其事。
我直接越过她们身后,闯进屋子里,除了几名正在进行性交易的妓女和嫖客们,灯火微弱,淡红淡红的,赤裸着的男男女女惊慌不已地望着我,我推开厕所里的小空间,看到两名妓女躲在里面吸毒,她们已经神智不清,摇摇欲坠,胡言乱语,我摸了其中的一点粉末,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很显然这是海洛因,一种足以令人致命的毒品!站在外面的几名妓女纷纷闯了进来,无可奈何地凝望着我,说实话我真的很生气,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发作,将剩余的海洛因粉末扬散在空中,就像一幕充满艺术气息的画面。
程医生以工作为重点,重新夺回了电脑的拥有权,我只得万般无奈地离开她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