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的环境安静得有点诡异,我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来到一个独立的囚室,旁边的警察把门打开,我漫步走进去,目睹他的背影正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我抖动着嘴巴,眼睛扫向地上,寻思了一会,突然地说:“听狱警说,你最近的表现很好,没有发脾气,情绪也没有失控,整个人都很安静。”
他没有回过头,手上似乎在捣鼓着某些东西似的。
“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竟然反问我。
“我觉得是好事,最起码你内心的怨恨已经放下,你不再憎恨任何的事情了,对吗?”
“或许你说得对。”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你来找我,怕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吧。”他似乎早已猜到我的来意。
“是的,但我觉得你不太愿意合作,所以……”我假装委屈的样子,心里在暗自窃喜,他一定会合作的。果然。
他转过身,看着我,淡然地说:“我想,我可以帮到你。”
“谢谢你。”我麻木地说着,心里在想着其他事。
“不过在此之前,我倒要问你一件事。”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接着说:“程医生的伤势怎么样?”
“不算很严重,要不是你肯合作,说出这一切,她或许就惨遭不测了,说起来还得感谢你。”我给他设下了一个陷阱,他果然上当,自我责备道:“说起来,所有的灾祸好像是我带给你们的,如果不是我怨恨太深,我也不会犯下这种不可饶恕、无可挽回的错误,现在想想,还真惭愧。”他彻底中计了,我打蛇随棍上,趁机说:“你还能回忆起来,所有事情的细节吗?“
他苦笑着说:”当然可以,但是会很漫长。“
那天我接到医院的死亡通知书,说我儿子已经不幸逝世,我满脑子的愤怒与仇恨,来不及宣泄,就被那一批所谓的医生和护士以好心的姿态规劝我节哀顺变,他们似乎对着每一个不幸逝世的患者家属说的都是同一番话,除了要我接受现实,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那天我回到家里,很失落很伤心地躺回床上,我妻子患有产后抑郁症,医生说过她不可以轻易受刺激,尤其是儿子的死讯,更加不可以让她知道。我已经极力隐藏和控制自己的哀伤,那张死亡通知单也被藏了起来,她说要去医院探望儿子,我都竭力地阻止她,原本我还打算暂时隐瞒她,但没想到纸始终是包不住火的,那天我出差,我的家人给我打电话,医院的死亡通知书还是落到了她的手里,她知道以后悲痛欲绝,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她浑浑噩噩地爬上天台,我当时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最后还是来晚了,当我回到家里,她已经从天台上纵身一跃,当场死亡,那鲜血淋漓,染满了整个地板,救护车来了,记者也来了,警察还在现场了解情况,我很伤心很痛苦,想见她最后一面,但被拒于门外,不能靠近她的遗体……
他说着说着,竟然情不自禁,不可控制地哭了起来,抱歉他是男人,我是不会递纸巾给他的,我任由他哭了好一会儿,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我尽量保持沉默,直到他哭喊的情绪过后,我才继续问:“接着呢?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伤心过后,我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医院的身上,还计划潜进去,杀光所有的婴儿!!!我承认当时的心态是很恶毒,就在我准备好一切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男人,他口口声声说,可以帮助我完成整个复仇计划。”
我捂着鼻子说:“突然出现一个神秘男人,他是谁?”
他愁眉苦脸地说:“我也不清楚,他只是说了整个计划给我听。第一步,我偷偷去后楼梯那里,剪断总电闸的电线,使医院陷入一片昏暗,由于后楼梯的机房距离婴儿室很接近,所以我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闯进去,然后偷走婴儿。”
我忍不住打断他:“慢着,根据你的说法,他是帮助你杀光所有的婴儿,但是你只是随便偷走一个,最后还失败了?”
他摇摇头说:“不!这不是随机偷的,是他建议我偷那个婴儿的。”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着。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凶很:“因为我当时也认为,抢夺手术机会,害死我儿子的,就是他!我要报仇!”很快他的表情恢复正常,漫不经心地说:“于是我很容易就妥协了,按照他说的去做。”
我不太耐烦地问他:“接着呢?没有了?”
“嗯……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有可能在利用我,因为他最初是答应我,替我毁灭所有的婴儿,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我反而因此被当场逮捕。”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应该庆幸,他没有遵守诺言,否则你的罪孽就很深重了。”
他若有所思地说:“是的,他还说,会亲手对付程医生,我当时恨死她了,恨不得她死。还好,最后也没有应验。”
“你能够准确无误地将他的模样描述出来吗?”我尝试地问着。
他无奈地说:“我顶多可以形容他的身型,因为我只见过他一次,他的穿着打扮都极其隐蔽。”
“那好吧,你尽量描述出来。”说罢,我拿出一张白纸,准备记录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身型比较标准,不会偏瘦或者偏肥胖,身高有一米七,口音有点奇怪,感觉不像本地人,眼睛会不自觉地飘移,手指会微微转动着,他当时穿着黑色的衣服,脑后的头发拖得比较长,走路的时候整个躯体会一摇一晃地抖动着……”他停顿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我问他:“没有了?”他不以为然地说:“没有了,我记得的只有这么多。”
“谢谢你的回忆。”我象征式地与他握手,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他喊住了我,但我没有停下来,他急迫地说:“替我问候程医生。”
钟警官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去牢狱里探望他,在我离开牢狱以后不到半个小时,她约了我在咖啡店见面,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心不在焉地搅拌着咖啡,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都没有发现,仍然在魂游四海,直到我喊了一杯高热量咖啡,她才抬起头看着我,惊讶不已地质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坐下而已。”我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对了,你刚刚去探望他,有没有挖掘到重要的信息?”她的目光停留在咖啡杯上,似乎不敢与我对视。
“他跟我说了一部分,我觉得很奇怪。”
“嗯,继续说下去。”她手里的勺子依旧在搅拌着。
“有人在利用金固元的不幸,引导他做出偷盗婴儿的行为,事后又能保证弃婴失踪,我觉得这是一个重大的阴谋。”
“首先,医院的死亡通知书最先已经在金固元的手里,但是他妻子那边偏偏又重复地接到死亡通知,导致其情绪大变,从而产生了轻生厌世的念头,酿成了这次的悲剧;接着金固元异常愤怒,然后就有一个神秘人跳出来唆摆他策划医院的事件,实行调虎离山之计。意外摔死的婴儿只是一个牺牲品,关键还是在弃婴的身上,我们的重点对象要重新转移。”
她停止搅拌咖啡,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医院内有内奸,故意将死亡通知书知会金固元的妻子,上演了一场看似悲剧的预谋?”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因为事前金固元已经向医院强调过,死亡通知书他已经知悉,他并不希望甚至不同意让其妻子知道这件事,他打算暂时隐瞒着的,但偏偏走漏了风声,很显然有人在故意拆台。”
“看来这个人很熟悉医院的运作程序。”
“不止这些,企图加害程医生的凶徒,还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她居住的地方,程医生是一个警惕性很强烈的女人,她在入职的时候所填写的个人资料都是一半真一半假,尤其是地址那里,她填的是过去的住址,她真正的住址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人如此熟悉程医生的点点滴滴,他……一定活跃在医院的每一寸位置,但我们从来没有注意到他!”说罢,我们两眼对视,突然充满了警惕性,眼珠子在转动着,眉头紧锁,深知事情的恐怖性越来越复杂。
凶手一直在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对此我们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我回到了出租屋,菲丽竟然出奇地出现在客厅里,整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时尚杂志,只穿着内裤,摆动着极其诱惑的动作,我望着她,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回来了?”她的后脑仿佛张了眼睛似的,很轻易地发现了我的存在,不过我关门的动作如此粗暴,她发现我的存在也不足为奇。我把钥匙随手一扔,夺过她手里的杂志,她转身又拿着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嘈杂的综艺节目倒映在电视屏幕里,我听着就觉得心烦,她跳了其他节目,是一套新的电视剧,对白太多,全是废话,我忍不住夺过她手里的遥控,把电视给关了。
她再也忍受不了,极度不满意地说:“你干嘛?”
“陪我聊一聊嘛。”我简单地说着。
“我不是犯罪嫌疑人吗?还有什么好聊的。”她故意与我斗气。
“抱歉。”除了说这个,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想法。
“不用道歉,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一眼就能分辨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她简直是意气用事。
“女人真小气!”我低声地嘟囔着。
她的耳朵真灵敏,轻而易举地听到我的小声抱怨,生气地哼了一声就往房间里跑,粗暴地把门给关上。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从房间里拿出电脑,阿怪的电子邮件准时到达,我很快就陷入了他的侦探世界里。
to:许医生
“我又杀了一个肮脏不堪的女人,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种替天行道的行为很值得提倡。她们的堕落与罪恶,就算是杀一千次一万次都是不够的,每次看到她们苦苦哀求我的惨痛神情,我都会莫名其妙地从心头涌上一种极大的满足感,越是兴奋,越是满足,我就越是控制不了虐待她们的快感。有时候我也很痛苦,我待在她们尸体的旁边最起码超过一个小时,直到她们的尸体被发现,你们的同事赶到了现场,我仍然没有离去,我还留在那里看着她们的尸体被抬走。杀人是一种说不出的快感,但有时候也很罪恶的,所以当我求你们了,争气一点,尽量争取在我下一次作案的时候,及时阻止我,别再让我的犯罪再次得逞,杀人很累的,贫民窟的妓女总共有三十四万,我杀不了那么多的,求求你们了,赶紧把我抓住吧,我很容易抓的。”
“对了,差点忘记提醒你们,我隔两天就会再做一案,到时候我会送两只耳朵给你们作为礼物!”
这一封信是史警官在出席晚会执勤期间,由一名完全不知情的小孩送到他手上的,那个小孩还向他要酬劳,这名模仿者除了成功地刺激史警官,酬劳还是货到付款的形式,这还不把他活活气坏?信封的内容竟然是模仿开膛手杰克的口吻写出来的,时间仿佛一瞬间穿越到1888年10月16号的那天晚上,一封骄傲自满,又目空一切的信封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该信件同样是用红墨水写出来的,唯一的区别是发生在19世纪噩梦般的案件是用老式英语词组写出来的,而眼前的这一封信却是中文感满满的风格,模仿者的心态显而易见。
单单是一封信,当然是无法惹恼史警官的,信封里还附带着第三名女死者的死亡状态的每一个角度被拍下来的照片,以黑白照的形式洗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史警官出席各种场合被偷拍的照片,他的头颅被刺穿了一个洞,洞口很完整,不偏不倚,就这样看上去就像被子弹活活穿过去一样。照片的后面还不厌其烦地附带着某些文字:你在电视上自信满满,我相信你可以有把握抓到我的!
就是后面的这一句话,彻底惹恼他了,他视这种行为是一种挑衅的迹象,他愤怒地拍案而起,给我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抓到这个模仿者。我和法医一起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后,法医有点害怕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愤怒,如此有男人气势的气场!”
他倒是有气场,最糟糕的是,他连累我们这个小组都要加班到天亮。
小明比较幸运,他正在攻读硕士,要上夜校,史警官很珍惜好学的人才,于是很早就放他走了;玛丽就更加不用说了,她是处理后勤工作和文书上的细则,更何况史警官钟情于玛丽,我们整组人都知道的,于是弄来弄去,最后就只剩下我和阿娇两个人,面对面地加班。
“其实有关于开膛手杰克的案件细则,所有的记载都很少,官方的记录全部经过过滤的,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我同意阿娇的看法,很少人知道开膛手杰克犯下所有凶案的具体情况,除非凶手是执法部门的,不排除他会山长水远跑去伦敦,找到当地的档案室,查阅有关案件的所有资料。模仿者的谋杀不是中间隔了一段时间吗?如果算时间,去一趟英国,飞一趟欧洲,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探讨和研究开膛手杰克的特点。不过我们从英国警方那边获得的资料以及出入境记录,似乎就没有吻合的迹象,去外国找线索的可能性不大,况且以我对凶手的推测,他的生活水平应该是一般般,不太可能有足够的资金去一趟欧洲,再者他的文化水平或许不低,但英文水平一定不行,否则那封充满讽刺的信,为了忠于模仿的历史念头,就会不顾一切地以英文的形式呈现出来,他没有这样做,显然他不懂英文,或者不屑利用英文。
“你说,他是不是在虚张声势?”阿娇问我。
我突然严肃起来:“你指的是,隔两天再作案?”
“是的,模仿者显然比原作者更为疯狂,他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最初引导凶手找到正确的模仿手法是希望他露出破绽,现在似乎距离他的影子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究竟我们距离死亡有多远?
死神下一秒会看中谁?
这个恐怕只有上帝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