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从房间里出来,她已经不在屋里,茶几上只留了一张简单又字字珠玑的字条。
“替我挑一束花送给程医生,以作探病之用。”
我把纸条捏在掌心里,最后撕烂它,丢到垃圾桶里。
是的,我绝对有理由相信,她是在试探我。
第一,如果我买了一束花去探望程医生,万一她很喜欢那一束花,那就是说,我很了解程医生,甚至知道她喜欢什么花。
第二,如果我真的去了医院探望她,那么我就很有可能被观上轻易去探望异性以及图谋不轨的死罪,这些全是莫须有的罪名。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但我一向是以阴谋论著称的思考逻辑,除了第二个不太靠谱,第一个倒是煞有介事。于是我在强大的信心激励下,去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我想,程医生一定不会喜欢的。(我还特意跑去生意最不好的花店)
当我手持鲜花出现在医院的范围内,菲丽并没有像我预想中的那样,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或者躲在一角偷偷地望着我。我经过几番的询问,才知道她今天根本没有上班,奇怪,那她究竟去了哪里呢?这个问题我是想不通的,或许她就在程医生的病房里呢?
想到这里,我便期待万分地闯进了程医生的房间,在她的床边发现了一个女性的背影……抱歉,那实在不是菲丽,而是田青。她在很有耐心地削着苹果,我看得有点发呆,因为在我印象中,她吃苹果一向不削皮的,更加不会将苹果切开一片片的,如此淑女的做法,她竟然表现在程医生的身上?她们两个的关系一定不简单,尽管我知道两个女人会很聊得来。
田青看到我,好像做贼心虚似的,低着头迅速地离开,刚刚削好的苹果也顾不上了,我想喊她,但她走得太快,实在是于事无补。
我对着程医生勉强一笑,略显尴尬地说:“今天心情那么好,还吃苹果?”
“饮食要均匀嘛。”她把削好的苹果放到一旁,没有动它。
“你们认识很久了?”我搬来一张凳子,好奇地问她。
“嗯……她之前有一段时间,身体不是很舒服,类似于妇科病那一种,我是她的主诊医生,都快一年了。”
我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拢,没想到她也会发生这种事情。
“田青她……虽然表面坚强,看起来好像什么都能撑得住,可是她是硬撑着的,根本就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坚强。”
她喊她田青,没有喊田警官,她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还是?不过对此我并没有更多的兴趣,我更有兴趣的是她那个体内流着欧洲血统的男朋友。
我故意在她面前环顾着四周,饶有兴趣地问着:“你男朋友呢?他今天没有来接你出院?”
她不太自然地回应着:“他……很忙的,哪有时间理我。”
他们该不会吵架了吧?我聪明地及时打圆场:“这样啊?菲丽委托我来接你出院,我送你回去吧。”
她冷冷地说:“谢谢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并不喜欢康乃馨,送女孩不应该送这种花。”
我开着车送她回去,她坐在副驾驶那里,全程表现得很疲劳,右手托着脑门,往窗边位置靠近,望着窗外的景色似乎在担忧着某些事情,车内的温度比较低,我开了空调,车内的广播在喃喃不断地播放出令人费解的内容,看她一脸哀愁的样子,我切换成音乐台,但播放的歌曲全然不知所谓,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年代,她变得更为急躁了。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我还记得刚刚为她办理出院手续时,医生千叮万嘱,让她不要过度操劳,要注意休息,还有她经历过袭击事件以后,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会害怕一个人独处,甚至会很害怕待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这样的环境会使她惊恐万分,情绪全然失控。医生还偷偷给了我镇定剂,在必要时可以控制她那失控的情绪以及行为。
她也是一名医生,不可能如此轻易情绪失控吧?
下车以后,我才发现她携带的衣服还挺少的,日常用品也不多,以至于她在拿行李的时候一点也不吃力,我似乎起不了重要的作用。
“上一次被袭击以后,你的家里有没有被封锁过?”我突然想起这个很关键的问题。
她潇洒自如地甩了甩头发说:“没有。是我不让他们封锁的,家是两个人之间的私密爱巢,怎么可以随便让陌生人进来搜查呢?一两次那还可以接受,但封锁就肯定不行。”
很有自主性的决定,换句话说,她被袭击的屋子里,很多东西都在保持原样,甚至是一成不变。
当她站在门口那里,犹豫了一会,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再从裤兜里掏出钥匙,谨慎地把钥匙插进孔里,这个动作竟然延长了两分多钟,我不想站在门外,于是催促她:“开门啊!”她似乎对袭击事件还存在残余的阴影。
门打开了,一阵腥臭味扑鼻而来,我们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走了进去,屋子里的家俬乱七八糟,沙发被翻倒,花瓶被打烂,窗帘被撕了一半下来,徐徐落在地上,压在一滩血水上面,我们的视线范围逐渐扩大,一副女尸体裸露在餐桌的下面,腰部侧着躺,长如瀑布的头发铺在地上,一切是那样的无声无息。
身为法医的我,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她也很镇定,冷眼凝视着这一切。
本区的法医以及负责维持秩序的民警已经赶到现场,钟警官则摸不着头脑,十分费解地出现在现场,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检验。
钟警官朝我走过来,嘀咕着问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以相同的音量回应她:“我刚刚陪程医生回家,就发现了尸体。“
法医重新站起来,摘下手套,一五一十地向她汇报:”死者的死亡时间为今早的六点至七点之间,其双手有被反绑过的迹象,不排除死者是强行被带到现场,她穿着的鞋子,其鞋底沾染了大量的泥土和石头,很显然她是从其他的地方被带到这里来。她的头发油腻不堪,身上更有一种异味,皮肤暗淡,指甲塞满了淤泥,嘴唇干裂,裤子全是灰尘,她很有可能被非法囚禁过一段时间,没有食物,没有水。“
”致命原因呢?”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职业病,再次问他。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充满着挑衅说:“你怎么又在这里了?每次发生命案你都出现在这里,怎么?你没事做吗?”
“不关你的事,你必须要回答我的问题。”我冷静又执着地说着。
“致命原因就很简单了,死者生前曾经遭受过惨无人道的毒打,门齿被打脱,头发被硬生生地扯落,脸部有严重的淤青,第五腰椎被打断,左肩处有枪伤……“
”枪伤?!“钟警官近乎崩溃地重复着。
”是的,枪伤,在死者的左肩处找到两颗子弹,从肌肉被撕裂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近距离射击,因此子弹只停留在皮肤表面,血肉模糊,射入体内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二小时。“
她站在客厅中央,尝试着将现场的情况重组。
“凶手把死者强行带到程医生的家里,对她进行凶残至极的虐待,最后活活把她打死,他当时的手里还有枪,为什么不一枪毙了她,反而要如此虐待她呢?看来这里面有报复的成分。还有,为什么他可以在不用破坏门锁的情况下闯进来,他为什么要选择在程医生的家里杀害死者,把她的尸体暴露在屋子里,又很及时地逃离现场,凶手似乎早就知道程医生今天会出院,所以这算是另类形式的……礼物?“
”准确来说,是出院礼物。“程医生越过尸体的位置,面向墙壁,似乎在沉思着。
我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现场的具体情况,视线落在茶几上,突然眉头深深地锁着,我随口地问着:“死者是什么人。”
钟警官把我拉到角落里,环顾着四周,谨慎又心有余悸地说:“之前医院不是被盗了一名弃婴吗?刚才的女死者就是弃婴的亲生妈妈。”
我妄自猜测着:“弃婴,女死者,妈妈,孩子,这几样有何共同点呢?”
钟警官接着说:“在医院发生婴儿被盗案的第二天,女死者就失踪了,所有的计划和安排似乎都是接二连三的。”
我倒是有其他的想法:被盗的婴儿,会不会有一个共同点呢?想到这里,我立刻对钟警官说:“将失踪的婴儿的所有详细资料全部汇总在一起。”
“你要来干嘛?”她困惑地问我。
“我也不知道,总之你汇总给我就行了。”
“我早晚会被你气死的。”她躲到一旁开始打电话。
法医嚷着:“奇怪,这一次的女死者的腹部并没有被剖开,反而是全身淤伤,更有多处骨折的现象。凶手改变了以往的作案方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尝试着说:“会不会换了一个凶手,作案方式就改变了。”
法医问我:“你的意思是,凶手有两个人?”
我故作神秘地说:“没准还有其他的因素。”
“够了!!”这里是我的家,现在发生了命案!你们不要在这里讨论案情,尽快把现场清理干净,我的生活已经受到很严重的干扰!!”程医生失去理智般漫无目的地指责着,钟警官通话结束后,义正言辞地说:“这里发生了命案,现场已经被封锁,理论上你不可以再在这里住下去,直到案件完结,这里才能解封。”
程医生很生气地扭过头去,试图冷静下来。
我看着钟警官,她朝我投来一切安好的眼神,让我放心。
“电脑部已经将所有的资料准备好,我们今晚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研究吧。”
“不!今晚不行!”我执意地说着。
“为什么?”
“我今晚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而且我们还要等待法医鉴定的验尸报告。”
”那好吧,我们明天再探讨。”
“谢谢你的理解。”我衷心地说着。
其实法医鉴证的那份报告根本不重要,我拒绝在今天讨论案件的问题完全是因为,在这个恐慌的时刻,我突然很挂念菲丽,很想哄回她,我现在的心里只有她,其余的,我根本没有心思。
回到家里,她像往常那样翘着性感的小腿,哼着小曲,摆弄着极其风骚的姿势,或者说极其诱惑吧?
看着她的背影,我稍微显露了一点笑容,当然她是看不到的。
“那个……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尽管情感欠缺,但仍然遮掩不了我的诚意。
“还有呢?”她转过身,从沙发上爬起来,像一只小猫咪那样看着我。
“还有……我爱你……”我把话说得很小声,嘴型基本也判断不了,但她就是意会得到,她很开心,甚至是表露出一副极大的满足感,一下子扑倒我怀里,我展露笑容,放松般地闭上了眼睛。
夜里,我哄她乖乖地睡着了,阿怪的邮件依时定候地发了过来,我的手指在颤抖着,但最后还是点开了。
to:许医生
今天的天气很奇怪,足足下了一天的雨,原本我还打算约一批旧同学出来吃一顿饭,就当是叙叙旧,但就是因为一场说来就来,全然不用打招呼的大雨而给破坏了,他们纷纷在电话中表示,因为下雨天的缘故,聚会临时取消,妈妈去了别人家吃饭,导致我只好一个人熬杯面。
我总是隐隐约约地记得,从前我们都是很有计划地孩子,今天要做什么,明天要做什么,包括将来要走哪一条路,我们很早就已经规划好,但事情的变化总是无法预算的,就像那天,贫民窟再次发生的惨案那样。
我再次忘记,这是第几次来贫民窟了,这里的路况与之前那样冷清,警戒线围起来,一大群记者在现场不停地拍照,民警在现场很努力地维持秩序,但贫民窟的居民情绪太高涨,嘴里满是咒骂声,推搪之间,争吵越来越激烈,但奈何民警手里有枪支,他们不敢太放肆,顶多也就耍耍嘴皮子。
我从人群中挣脱出来,胸口挂着警员证,小明跟在我旁边,大块头担当带路的作用,走在前头,为我们开路,大块头的肌肉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认识他那么久,他从来就没有笑过,严肃得很。
法医已经蹲在那里检验尸体,我拿出纸巾捂着嘴巴,皱着眉头,深深地感到这里环境的脏乱。
小明离开了一会,很快就回来了。
“死者的身份查到了,同样是活跃于附近一带的性交易工作者,也就是妓女,已经有五六年的卖淫经验,平时的活动范围也就在这附近,偶尔会去外面的酒吧把毒品拿到手,就躲在小巷子里吸毒,典型的被社会遗忘的案例。”
法医终于站了起来,用着怒而不火的语气说:“这家伙太残忍了!”
“怎么了?”我问他。
“死者的身上有多处被虐打的伤痕,腹部被剖开,大肠被扯了出来,挂在右肩上,部分子宫和腹部的肉被凶手割走,其颈部有明显的勒痕,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的五点钟左右,这对于靠劳动为生的贫民窟而言,五点钟是一个全民皆醒的时间,但凶手仍然可以安全逃脱。”
突然想起他模仿开膛手杰克写的那封信的内容,我下意识地环顾着凑热闹的居民,他们的嘴巴永不停歇地咒骂着。我随手喊了一位民警过来,神秘兮兮地对他说:“给凑热闹的居民都录一份口供。”他默默地答应,然后开始呼唤其他的民警。
“发现尸体的是谁?”我好奇地问着。
“是一名开计程车的司机,他熬夜开车,到了五点多的时候开到附近停歇,然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下车一看究竟,于是就这样发现了已经丧命的女死者,他还很慌张地报警了。”
我这才开始留意现场的环境,这里好像是贫民窟的住宅区,虽然全是危房或者廉价房,但人口比较密集,这是模仿者首次在住宅区犯案的特殊案例。我再次回想起那封信的预兆,渐渐走近尸体,蹲下去扭过她的头颅,发现她两边的耳朵已经消失,被割走的地方鲜血淋漓,更有一小部分的鲜血滴到脸庞的位置,切口很完整,这家伙用的是外科切除方法。
看到这一幕,我已经隐约感到不安,小明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对着我喊:“糟了!史警官在警局里大发雷霆!看样子他真的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