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惊铃,我从梦中醒来,电话那头慌慌张张的声音使我感到为难,但那边的通话已经结束。我走出客厅,发现她倒在沙发上安然入睡,被子因为她的贪玩,被踢到地上,我看了看时间,四点三十分,时间还很早,距离天亮的时间仍然有一段距离,我没有打开灯,静悄悄地把被子拿起来,重新为她盖上,我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她嘴里在含糊不清地嚷着。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里,把门轻轻地带上。
我没有开自己的车,随手喊了一辆正值深夜但仍然辛辛苦苦工作的计程车,他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万分客气、异常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顺便问我去哪里,我报了程医生所工作的医院地址,随后车便发动起来,我明显感受到车的震动。
“你的车很久没有修理过了吧?或者车的年龄很老了?”我问他,但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他半咳嗽着回答我:“这车开了差不多十年,最近的故障问题是挺多的,但我想着将就将就,问题就解决了。”
我有点惊讶:“不用吧?车子存在故障问题,会引发不少的安全隐患。”
他很腼腆地说:“没办法,为了省点钱,也只有这样将就下去了。”
在黑夜中,车内没有灯光,但我透过车的前置镜子,大概地留意到他的衣着打扮。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稀疏的发质大部分已经变白,双手布满了皱纹,手腕有被烫伤的旧患;我下意识地观察着他那踩着油门的双脚,其鞋子已经破旧不堪,袜子是一黑一白,显然是鸳鸯袜。副驾驶前面的夹层里,塞满一幅照片,我好奇地拿出来看,发现照片中人是一名初中生,脸色娇涩,腼腆青涩,白净的皮肤、简单的校服足以说明他是一名初中生。不过……他们的眼睛很像,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
他注意到我的眼神,颇为羞涩地说:“这是我儿子初中时的照片,是不是很年轻?”
“可以用年幼来形容。”我望着车外的风景,心不在焉地说着。
他在开车的时候,时不时会用左手揉着眼睛,皱着眉头,一只眼睛合上,车的稳定性也没有受影响,一看就知道是老师傅了,开车的经验很深。
“你的眼睛不舒服?”我没有扭动脖子,问他。
他笑着说:“没事,只不过年纪大了,有点吃不消熬通宵的工作。”
“你一整天没有休息过?”我问他。
他回忆着说:“九点钟的时候睡了半个小时,接着又开始工作了。”
“你的手被烫伤了,还是旧患,其手腕孔武有力,但身型瘦削,这显然是过度疲劳,饮食不规律所引起的。”
“没错,我是做厨师的,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厨房经验,那些伤痕是我年轻的时候弄到的,开计程车则是我近十几年以来才开始的,不知不觉都已经很多年了,仿佛所有的事情在昨天刚刚发生过似的。”他在回忆着前尘往事,不禁感叹良多,百感交集。
“看你的样子也不像退休人士,厨房的工作还在继续,白天工作,晚上开计程车?”我胡乱地猜测着。
“嗯……原本做厨师是足够维持生活的,根本不需要再熬夜开计程车,十点钟又要上班,前前后后我都不够五个小时的时间休息。”
“其实生活这种事,没有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我还想着规劝他,不要做金钱的奴隶,最重要的是开心。
“我年轻的时候呢,也是理想主义,认为人身的自由是不应该让金钱约束着的,可是当我踏入婚姻的世界以后,那些理想主义,自我中心的思想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当时我还在做厨师时,每天工作很辛苦,但我无所谓,因为儿子要读大学,我辛苦一点没关系;到他准备高考的前一年,谈论读到大学,要选进修科目的时候,他竟然要告诉我,他要读医科,他很天真地告诉我,他要做一位济世为怀的医生,还说打算在三十岁之前拿诺贝尔医学奖。那一刻我看着他,就好像看着当时年轻的自己一样,同样是怀有不平凡的抱负,对明天充满着热情,我当时很感动,看着他那么有理想,那么有追求,我也很支持他的决定,我要成全他的理想,可是读医科是长期作战,除了读书辛苦,所需要用到的金钱更是无穷无尽。以厨师的工资显然是供不应求的,当时我还在犹豫,他很委屈地说,是不是不够钱供我读?要不我选其他科目进修也可以,我没问题的,读哪一科都很开心的。
我听了他那一番委屈的心里话,立刻答应他,义无反顾地供他读医科,只要他肯努力认真地去读,我就算再辛苦也会熬下去,只要下一代了不起。”
“所以你就死命地工作,一天的睡眠时间连六个小时都满足不了,双眼布满血丝,精神恍恍惚惚。”
他笑嘻嘻地说:“我还有心有力,撑得住的,只要熬到他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你知道吗?我为自己准备了一套很整齐的礼服,特意为了出席他那毕业典礼那天的!”
“他还有多久才毕业?”我问着。
“今年是最后一年了。”他万分期待地回答着,或许他并不知道,学医的,最起码要熬多三年专科,三年选科,再到实习期满,可能还需要继续进修,预期要花费多金钱,绝对超出了他的想象,但看着他那满怀期待的神态,我实在不忍心说破这一切。
下一代我们在唉声叹气,在沼泽里无能为力,有时候真的看不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究竟我们要去哪里的?
前面就是红绿灯了,车子停在那里,绿灯太久,他熬不住疲累的感觉,趴在方向盘上打瞌睡,直到红灯亮起,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才朦朦胧胧地抬起头,一脸愕然地望着我问:“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你要去哪里。”
“我已经说过了。”我好心地提醒他。
车子到了医院的门口,差不多五点三十分了,我望着扬长而去的计程车,突然感到一阵绝望般的失落,刚刚付款时,我特意将一百块塞在车款里,希望帮到他一点点吧,那个令他骄傲自满的孩子,你可不要令他失望,他只是想你有点出息而已。
我摸着灯光太弱的医院走廊,寸步难行地摸到1910病房,推开门,田青穿着病人的衣服,坐在窗台那里,整个人窝了进去,极度忧郁地望着外面的景色,不得不说,换了病人衣服的她,仍然是那样的漂亮、性感,她的漂亮与衣服是没有关联的。我差点忘记了,她目前已经是一名遭受袭击,劫后余生的伤者,额头被缝了八针,被打裂的鼻子,左侧的脸庞一大片淤青,嘴角处还渗出血迹,实在是惨不忍睹。
她转过头望着我,开玩笑地说:“你来探病,怎么两手空空的?”
我故意在她面前抬起手腕,其实我没有戴手表,她对我这个傻乎乎的动作果然乐得不行。
“一大清早的,只有卖包子的地方,鲜花和水果还没有摆摊子。”
“是吗?不过我不喜欢鲜花和水果,我喜欢肉包子。”
“你受伤了,不应该吃肉包子,这样伤口会长浓。”我想吓唬她。
“小事情而已,大可不必理会。”
“如果真的是小事情,就不会三更半夜通知我过来了,这不,都快要天亮了。”
“我……只是在外面玩得太晚,路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被一名……瘾君子索要钱财,我不给,他就袭击我!”她脸不红,心不慌地撒谎,那么很抱歉,我将要拆穿她的谎言。
“瘾君子向你索要金钱,那是因为他毒瘾犯了,没有钱买毒品上瘾,他的毒瘾犯了,自然是全身没有力气,定力不够,无法进行准确的攻击以及理想的思考,试问一个手抖脚抖的瘾君子,如何成功地袭击一个年轻又身手敏捷的刑警?还能把她打得那么伤,除非他是武术界的冠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武术界的冠军又怎么会是瘾君子呢?”
她龇牙咧嘴地说:“医生说什么时候可以拆线?”
“别转移话题!”我提醒她。
“我本来在其他地方调查案件,路经一条小巷子的时候,突然从身后冒出了一个人,他的力气奇大,处处压制在我之上,力度异常凶猛,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击倒在地……”
“那个,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说:“当时的环境太昏暗,我根本看不清楚,但我觉得,他最初袭击我,使我失去反抗的能力,似乎是想着要掠夺我身上的某些东西,幸亏当时恰巧有人经过,把他给吓跑了,不然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你觉得他会要你的命?”
“如果你经历过当时的恐怖时刻,你就会切身体会到,要你命没准就在下一秒钟。”
“但是他最终没有下手杀你,也没有掠夺成功?”
“是的,他的计划被捣破,落荒而逃。”
“他究竟要掠夺什么东西呢?”我摸着下巴,慎重地思考着。
她耸了耸肩说:“谁知道呢?不过他的力气真的很大,我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
“他当时在你身上哪个部位进行翻寻的动作?”
“好像是裤子的袋子里,难不成他要抢我的钱包?”
“不可能!”我坚定地说:“如此特殊的他,不可能只为了抢一个钱包,一定还有其他原因的!”
他不以为然地说:“那就没有了……除了钱包就只剩下手机。”
“手机?”这个我倒是还能接受,可是他干嘛要抢她的手机呢?我打量着她全身:“你手机里该不会是隐藏着某些高级官员的犯罪证据吧?又或者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在胡说什么!”她娇气得很,单手捏我的手臂。
“那他为什么要抢你的手机呢?”我再次问着。
她嘟着嘴说:“我怎么知道?我手机几乎是拿来打电话的,平时又没有上网的习惯,一个文件类型的东西都没有。”
看来这一回我们得麻烦一次科技组的同事了。
回到屋里,已经是早上的七点多,菲丽已经从沙发上爬起来,痴痴呆呆地缠绕在沙发的左侧,头发散乱,双眼无神地凝望着室内的空气,眼缝里滑下透明的泪珠,鼻子红彤彤的,我在她旁边蹲了下去,抚摸着她的头发:“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出去了一趟,见了一个人。”
“你见了谁?”我好奇地问着。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跳在地板上,有气无力地穿好鞋子,走到门口那里,停顿了一会,突然转过身问我:“买点早餐给你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
“豆浆加油条?还是通心粉加牛奶?”
“都可以,谢谢。”我突然感觉到,我们变回了陌生人,尤其是对白方面。
“我觉得……自己无法再相信任何人……”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点击电子邮箱的收件箱,删除了几封垃圾广告邮件,阿怪的邮件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里面。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只需要打开它,自然就能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to:许医生
史警官的办公室比之前要干净得多了,他让我一个人进来,自己却躲在外面,鉴证科的同事也留在外面,他们用一种很紧张的眼神看着我,办公桌上摆着一份以彩色礼盒包裹着的礼物,但丝带却是红色的,绑的是死结,我只能用剪刀将它们一一剪断,在此之前,史警官温馨提醒过我,找拆弹专家过来会保险一点,但被我拒绝了,因为我相信暂时还不会有人那么嚣张,送一个炸弹到一个高级督察的办公室里。于是在我剪丝带的过程中,他们在外面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一丝丝的声响,直到丝带终于剪完了,红色的带子落在办公桌上,我慢慢地拆开彩色的礼盒,在打开的一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大喊一声,纷纷闭上了眼睛,我觉得很好笑,但是下一秒我倒是没有笑的心情了。因为我看到了一幅画,一幅手绘的画。
史警官收到一幅画的礼物,很快就被送到鉴证科那边检验,但在此之前,我用手机把它拍了下来。
我该如何贴切地形容手机屏幕里的这一幅作品呢?
左上角显示的显然是一栋教堂,黑白相间,没有涂染颜色,无疑这是白教堂;在教堂的前面铺满了一点一点的缩影,绿色的素材,我猜这是草地,在草地的下方,躺着一名女尸,不!不能说是女尸,她的眼睛还睁开着的,只是脸上的神情异常痛苦和扭曲,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着……颤抖?!我不禁揉了揉眼睛,画中的东西全是静态的,怎么会有颤抖的说法呢?是我出现幻觉了吗?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还是这幅画太有魔性?画中的女人其腹部拖着四至五条的长长的东西,我暂时可以理解为大肠小肠,她全是是裸体的,胸部平坦坦,乳房消失了,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画乳房;在其大腿之间,似乎还连带着一个类似胎儿的物体,周围以红色布满了色彩区域,不对!这不是普通的红色,暗红色!这是从静脉喷出来的血!模仿者以死者的血液涂满了画中的色彩部分?那绿色的那一部分是……?我都不敢想象了,顿时感觉对眼前这一幅画充满了罪恶的气息,呼吸窒息,我手里的手机被摔了下来,落在地上,我额头滴着汗珠,冰凉冰凉的。
两天以后,鉴证科的报告出来了,证实了画中的色彩部分,确实是由人体的血液以及胃部的消化残渣所形成的,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模仿者之前所杀害的女性当中,是没有孕妇的,如果画中那悲催的女人是他的下一个目标……不对,应该说已经成为他过去式的目标了,不然那静脉的血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