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父与子或者母与女,他们彼此之间都会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
儿子从来不听爸爸的话;女儿也从来不听妈妈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的反叛性越强,做父母的就越是感到辛苦,压力越大。
就比如黄雁如那样,她就像家长那样叮嘱我,呆在酒店里,不要到处乱跑,但我仍然是没有将她的话放进心里,仍然是独来独往,想出去就跑出去,我还得极力地隐藏自己,帽子和假胡子仍然是我的看家本领。
大街上的巡逻警察也随着案件的严重性而越增越多,不过我不怕,因为我总有很多很多的办法躲过他们的视线。
我要逃出去,是因为要找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能帮到我。
实验室一如既往的空旷,政府的流动资金已经不足以聘请新的化验员,就连临时法医也是靠友好关系维持的。我像个小偷那样溜进来,元应子显然在做药物测试,他不慌不忙地说:“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观察着铁架床上的冰冷尸体,麦斯冷峻的脸庞,苍白的双手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眼前。真不敢相信,那天晚上我们还聊得好好的,不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就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副冷冰冰的尸体。是的,凶手竟然在我的面前杀了她!这一点绝对不可以原谅。
“你来得真凑巧,残留在死者胃内的药物已经有了化验结果,你要知道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话地开始翻动着尸体。
“死者身上只有两处伤口,腹部和颈部,但两处伤口附近的活细胞均没有出现坏死的迹象,换言之,该伤口造成的时候,麦斯还有呼吸,但她身上再也没有其他的伤口。也就是说,她的致死原因不是外表伤口造成,而是内在因素造成。刚才你提及到药物化验报告,我相信就是关键所在。”
我的手放在麦斯的嘴巴两侧,度量着。两边均有被按压过的淤痕,口腔内部有微型的创伤,舌头有淤血,下颌体的牙床有崩裂的迹象。凶手似乎企图灌死者服用某些东西。
“是药物,尸体解剖过,在其胃部找到很多残留的药物。”他冷冷地说着。
我接过他手里的化验报告,皱着眉头说:“检验报告指出,在麦斯的胃内找到的药物包括有精神药物、氯胺酮、安眠药……由于强行灌入死者胃内的药物过多,造成胃部穿孔,胃出血,胃溃疡等症状。但是氯胺酮过量,本身就足以致命。”
他盯着麦斯的尸体,慢慢地说:“凶手当时明明可以一刀要了死者的命,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强行塞进死者的嘴巴里。”
我不禁反问着:“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这样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云沛沛之所以患上精神病,完全是因为麦斯暗中下药给她服用,导致她神智不清,意识模糊,最终出现精神分裂,有幻觉有幻听等症状。如今麦斯也遭人强行灌药,难道两件事有莫大的关联?
他突然插了一把声音进来:“还有一份化验报告在这里,不过我觉得挺荒谬绝伦的。”
“什么?”我好不容易从思维里跳了出来。
“化验报告上写明,在凶案现场除了找到你的指纹之外,还找到另外一个人的指纹,不过根据官方记录所示,留下指纹的人,在法律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死人。”他将化验报告递给我。
我带着忧心忡忡地心情打开了化验报告。
云沛沛,是的,没错,我看到了她的名字以及她的照片,那张照片应该是初中的时候拍摄,作为档案封存。但问题来了,假如云沛沛真的撞下海,尸沉大海,安然逝去,那现场找到的指纹就显得尤为诡异;但万一找到指纹是真实存在呢?那就说明云沛沛还没有死,她不仅没有死,还依靠着仇恨硬撑着活过来了。但是根据当时的记录报告称,云沛沛驾驶着的车辆是车身全冒了火,接着车的驾驶功能失灵,撞向大海。当车被重新捞上来时,车身严重毁坏,像一堆严重变形的废铁那样,惨不忍睹。就算云沛沛真的侥幸不死,她的脸部也会毁容或者手脚残废之类的……总而言之创伤肯定会有,她不可能有足够的力量跑回来报仇。除非她有其他的朋友或者仰慕者,愿意替她报仇,这样可就不一定了。
“你会不会外貌重组或者容貌拼图?”我问他。在我看来,这是任何一个法医助手都必须会的技能。很可惜他的答案是不会,但不是完全不会,他说的只是无法对云沛沛的外貌进行容貌拼图,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云沛沛,又或者云沛沛红色装的照片给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这个外貌重组。
没办法了,只好由我自己来做。
人的脸部是独一无二的,其黄金比例的轮廓是最为重要。
首先,我将云沛沛出事那一年的照片上载在电脑里,再打开专业重组软件,还好实验室的专用电脑是与其他部门的电脑是互相通的,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这些软件。
现在,云沛沛的脸部就这样呈现在我眼前(好吧,就这样看起来是挺吓人的)
觉得出现在电脑屏幕里的人脸吓人的不仅仅是我一个,元应子也带着不安的情绪离开了实验室。
这样也好,我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做外貌重组技术。
亚洲人的眼窝会比较宽,下颚比较窄;假设当时云沛沛的车着火,而行政报告记录上写明,着火的位置是在副驾驶那里,那么她右边的脸很有可能被严重烧伤,透过撞击而产生自燃的温度是高于三十度的,那么她脸部的灼伤则是二级。我用工具将她右边的脸部黑化,代表着烧焦的一部分。
由于右边的脸部被烧伤,其头发也会相应被烧焦,右侧头发区域同样被烧焦,在被灼伤的过程中,她会拼命挣扎,右手的手臂也有机会被烧伤,算三级灼伤。
接着车撞落大海,遭受猛烈的冲击,她的额头会与方向盘产生剧烈的撞击,故此额头的伤口为长4cm,宽6cm;颈部会有很大的概率被撞折断,形成内部局部出血;左肩的骨头完全性粉碎,右手会骨折,皮肤表面严重灼伤,背部面积被烧伤高达百分之六十,胸部会变形,左胸需要外科手术的切除……最终的落稿图大概就是这样……
我按了enter键,系统显示正在生成中……
元应子出现了,他手里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
我盯着电脑屏幕看,外貌重组图最终完成。
一副令人心寒,倒吸一口凉气的照片呈现在电脑的屏幕里,他或许被吓到了,手里端着的咖啡一时没有拿稳,一下子摔了下来,摔成粉碎,地上全是咖啡的污渍。
我在系统里将照片保存了起来,放在钟警官的共享文件夹里,她看到了照片,她会明白的。
像这种严重的伤势,任何一家医院接收这种病例,肯定会有系统记录,只要找到她在哪家医院接受治疗,就能找到她的具体信息以及过往的经历。但是我那亲爱的私人助手似乎特别抗拒电脑屏幕里的照片,他整个人都反胃,跑到外面的厕所去吐了。
半夜里,我回到博物馆时,黄雁如已经在那里等候我,她脸上怒气冲冲,极之不满。我看情况不太对劲,欲转身就走,她大喊一声:“站住!”
我勉强地挤着笑容,朝她喊了句:“晚上好。”
“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多。”
“我说过什么?我离开之前曾经对你说过什么?”
“好好待在酒店里,不要到处乱跑。”我麻木地回应着。
“我一回到酒店就不见了你,为什么你非要到处乱跑呢?”她痛心疾首地喊着。
“因为……麦斯的验尸情况……我想了解基本的程度,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随随便便地为自己私自离开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尽管我知道她并不会轻易接受这种说法。
“我让你乖乖留在酒店里,你就非要到处乱跑是不是?”
我不想再听她啰哩啰嗦,赶紧转移话题:“你今天不是去了那家餐厅吗?有没有线索?”
这一招果然凑效,她停止了责怪我。
“很遗憾,那家餐厅是没有监控设备的,拍不到你跟谁在一起。”
我疑惑地问着:“那在场的服务人员呢?”
“这个我问过了,他们只认得你,因为你那天坐的位置是面向收银台,而坐在你对面的女人是背对着收银台的,所以他们没有看到与你约会的那个女人。不过他们都指出,有一名厨房杂工经常跑出餐厅楼面,挑逗收银的女孩,他也许看到了那个女人。”
“所以……你问了他?”
“不……他生病了,请了几天假,不过我已经通知他们,他一旦注销病假,就会通知我。”
这就好。我随口地说着,但是她脸上似乎心事重重似的,我问她:“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不是说,你是喝醉酒之后,就不记得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吗?”
“不仅仅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一天发生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脑袋很澎湃,一股很浓重的酒味。”
“我调查过那个厨房杂工的消费记录,发现他也经常去那家餐厅附近的酒吧消遣,没准他在那晚有见过你。”
我无比痛苦地说:“有见过就好了,在酒吧最后一个接触我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套取我指纹的人,因为那个时候是最轻易的,尽管我丢失了七天的记忆,但是我总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在喝醉酒的那天发生的。”
接下来她可就没有多余的耐心听我说话了,因为她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做出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
我扭过脸,心情很复杂。
她对我说:“抱歉,我今天忙了一整天,没有精力陪你聊天了。不过我相信还有其他人很愿意和你聊天的。”
话音刚落,钟警官就从角落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她朝我莞尔一笑,脸上尽是疲倦,额头的伤口显然还在持续恶化,她的疲倦大多数与这个伤口有着密切的关系。
博物馆外面走廊的长椅上,我们坐在一起,但很自然地隔开距离。
“你额头的伤口怎么样?还很痛吗?”我关心地问她,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如此关心过一个人,或许是因为她额头的伤口是因我而起吧,这很难说。
“有时候会隐隐作痛,不过为我缝针的那个护士手艺很好,肯定不会留疤痕的。”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不得了,她越是放得开,我越是感到内疚,最近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你那边的调查进度怎么样?”我突然问着。
她咬着嘴唇说:“起初呢……我是怀疑郭文轩的,因为他与两名女死者都曾经有染,有过不寻常的男女关系,他甚至向何丽如求婚,但因为不愿意公开婚讯而在案发当天吵了一架。就这些表面迹象来看,他是最具备杀人嫌疑的,因为他回过案发现场,是第一个发现何丽如尸体的人,但是他只是拿回了送给她的戒指,然后再匆匆忙忙地逃离现场,假装两个小时之后再发现她的尸体。高度的企图隐瞒确实很值得怀疑,但是……我们找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指纹,除了你之外。”
“我知道,云沛沛的指纹,一个在法律上已经宣布死亡的人。”
她饶有兴趣地说:“看来你在潜逃期间还做了不少的调查嘛。”
我没有心情开玩笑。
“假设那一次的车祸事件,她没有因此而丧生,被人救了回来,多年后跑回来报仇,那么所有的逻辑就说得通了。何丽如被杀死,我们可以视作为情杀,因为他们已经走到快要结婚的程度;麦斯被杀,可以视作为仇杀,因为云沛沛的精神病引起者恰恰就是麦斯,她要杀她,是合情合理,不足以为奇。但还有一个说不过去的。”
我冷冷地说着:“她为什么会想方设法地陷害我,一次又一次,按道理我与她顶多是萍水相逢。”
她不断地摇摇头说:“不可能的……我查过出入境的所有记录,根本就没有她的名字,海陆空都没有她的入境记录,难道她还要偷渡回来这个土生土长的城市?”
我心有余悸地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她一直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包括我去找麦斯,她好像总藏在我背后,策划着一幕又一幕恐怖的画面。”
“你怀疑有人在跟踪你?”她问我。
我茫然地摇摇头:“我不敢肯定……不能说跟踪,但最起码,我一直都在她的监视范围。”
“所以你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陷害……好!很好!非常好!”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我问她。
“我假设,云沛沛一直没有忘记过郭文轩,那么她一定会以一个比较特殊的方式或者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与他见面。只要派几名同事暗中留意着,相信会有收获。”
“万一你猜错了呢?”抱歉,我并非有意要打击她。
她丝毫不介意我对她的不信任,反而很从容地说:“如果我猜错了,何丽如就不会死。”
我沉默了,她也沉默了。
她作为一个特案组的成员,已经是冒着触犯法律的危险来帮我,我不应该这样对她。
那天晚上,我们极度惘然地望着天花板,不断地安慰自己,事情会变得比较简单,殊不知,这只是自欺欺人。
谁会知道,更可怕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在后面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