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
生活中遇到的每一件事,一个小小的细节,一个行为古怪,性情特别的人,都很有可能会被我写进日记本子里。
事实上,我的生活已经开始不断地忙碌起来,法医的本质工作,每一个意外死亡或者人为死亡的验尸报告都需要我去完成,目前貌似我这个职位很吃香,整个警局只有我这一个法医,其他地区的人手也很紧缺,因此压在我案头上的工作量越来越大,我几乎无法呼吸。
法医助手这个职位又悬空了,我没有人可以用,很多事情都必须要自己亲力亲为,连假手于人的机会都被杜绝。
除了检验尸体的工作、药物的化验、实验室的研究论文之外,我还要被逼自愿参加义工的工作。
因为在上一宗的案件里,我被误认为是杀人凶手,虽然我是无辜的,最终也证实凶手的确是另有其人,但我两次逃狱,拘捕,袭击警务人员,挟持执法者,在审问过程中态度恶劣等等……
就算我是无辜的,但不代表特区政府会认同我这种行为方式,于是我被法庭判了240小时的社会服务令,必须要在指定的时间内完成既定的服务安排,否则我就要面临司法检控。这个判决还是由李副局长等人的同意书签署,方能减到这种程度,否则我现在早就蹲在牢狱里了。
于是就这样,我的时间表里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星期一至星期五回实验室工作;周末就要去做义工,哪里缺人手就去哪里帮忙。
戴着一顶红帽子,站在十字街口指导小朋友过马路;偶尔在街头上清扫地面的垃圾;有时候会协助义工团,给衣不蔽体的劳苦百姓送上一份营养十足的午餐,他们态度谦卑、感激不尽、生性纯良、中规中矩。
每次做完义工,我全身都感到一阵的酸痛,直到疲劳不堪地入睡。
‘一睡十年’聊天室的匿名用户越来越多,我长期将自己的状态转为隐身,观察着聊天室内的动静。
‘出埃及记’一整天都在聊天室内逛来逛去,很多花心的男子给她送花,她都爱理不理;有时候她会高高举起一块类似招牌形状的物体,招牌上的文字写着:’炼金术’你在哪里?
是的,她一直在聊天室寻找我的踪迹。
看到她对我如此紧张,我心里不是没有感动。
我点开了与她的对话框,才发现她连续发了将近二十条的文字消息给我,全是历史记录。我寻思着第一句话要说些什么,会显得我比较有风趣、有礼貌和有风度呢?我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发了一句’好久不见’过去。
出埃及记:’炼金术’!你终于上线了?!
炼金术:是啊,’出埃及记’。
出埃及记:你去哪里了?一条消息都不回复,很久没有上网了吧?
炼金术:最近比较忙,所以没有时间上网。
出埃及记:是吗?我还以为你故意躲着我呢。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决定试探她。
炼金术:我为什么要故意躲开你呢?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出埃及记:上一次,你提出要与我见面,被我拒绝了,之后你就没有再上线,我发了那么多条消息给你,你也置之不理。我觉得你应该是生气了,又或者面子过不去,故意对我采取视而不见的政策方针。
这小妞的想象力可真丰富,不过她拒绝与我见面,我的确有一种耿耿于怀的感觉,但我也不至于会生气。
于是我回复她。
炼金术:抱歉啦,那一段时间真的很忙,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我差一点就没有办法回来找你聊天了。
她表示很惊慌,连续发来一连串的问号和感叹号,我看得有点呆住了。
出埃及记:你是不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还是说,你在夸大事实,转移我的注意力。
炼金术:怎么说呢?可以说是,去了天堂又去了地狱吧,很复杂,说了你也不会懂。
出埃及记:我只知道无缘无故被你忽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聊天界面上出现了一个哭得很伤心的小姑娘,她的卡通形象是紫色头发的小妮子。
我不禁笑了笑,给她送一排又一排的心形巧克力,她全部接收了,但那紫色的小妮子仍然在哭个不停。
炼金术:送你巧克力还哭?
出埃及记:巧克力是远远不够的,我还需要鲜花,最好是红玫瑰哦!
无奈之下,我又从聊天室的网络商店那里购买了一个月的鲜花。花的品类有很多,除了红玫瑰之外,还有白玫瑰,紫玫瑰,粉玫瑰还有蓝玫瑰。她说喜欢红玫瑰,我当然选择了红玫瑰,在电脑屏幕里,我大方地为她献上红玫瑰,她当场表示得很开心,朝我送了一连串的爱心作为答谢。我在开心又甜蜜之余,又感到莫名其妙的一丝丝惆怅。
炼金术:你为什么会选择或者喜欢红玫瑰呢?白玫瑰也挺好的。
出埃及记: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白玫瑰的含义与红玫瑰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炼金术:愿闻其详。
出埃及记:白玫瑰代表葬礼,献给死亡的人。
提到死亡这个名词,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感到不寒而栗,但对于我来说,已经与死亡天天打交道,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死亡这个词语被她的文字描述在电脑屏幕上时,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出埃及记:你说,哪一天,我会亲自为你送上白玫瑰呢?
想吓唬我?我才不会害怕!
炼金术:说不定是我送给你。
出埃及记:你很浪漫。
我们的谈论话题仍然停留在玫瑰花的层面上,这是一个很不应该滞留的地方,我决定转移话题。
炼金术:我猜,现实生活中,你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出埃及记:为什么你会有这种如此危险的想法呢?
炼金术:如果我们可以透过现今科技,隔着网络聊天,或许我们的关系会更深一层。
出埃及记:难道我们目前不是透过网络聊天吗?
炼金术:我说的是,声音上的交流。
出埃及记:说了半天,你还是想与我见面。
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就很不服气。
炼金术:就算不通过网络,在电话亭里也是可以的。
她表示很惊讶。
出埃及记:世界那么发达,还有电话亭的存在?
炼金术:一定有的,可能会破旧一点,嘈杂声音多一点,其余的都无所谓。
出埃及记:这个主意蛮好的,网络的监控太严重,我害怕会被监视。
她这一番话,貌似在暗示我。
当我再次发送消息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显示对方已下线,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很亲密的拥抱。我再次被这一番热情给惊呆了,半夜里我摘下耳机,胡乱一通地丢到一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我走出客厅,想倒杯牛奶,但发现crazy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我送给她的那一台12寸的macbook,她呼呼大睡的样子才像一个小孩,醒来之后就完全不像了。
我轻轻地从她怀里抽出macbook,她还在含糊不清地叫嚷着。
尽管意外死亡的个案概率在这个城市还是很高,但谋杀案的个体次数显然处在一个减少的趋势上,我每天要处理的尸体不少于二十具以上,最近的谋杀案很少,田青的主管职位虽然被逼撤下,她也回去冷静了好一段时间,收拾心情后终于鼓起勇气上班。
我回实验室的第一时间,就看到她从里面出来,但脸色很差,很不友善,一脸阴沉,看起来很可怕。平时与她并不是很熟悉,所以我是不会与她产生任何非工作上的交流,非必要时不必产生任何的接触。
我绕过实验室的空档,无声无息的空间里,代表了死一般的寂静。
进入办公室的范围,办案档案永远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叠起来,像一栋小小的危楼那样,随时会有倒塌的可能。
嗯……好吧,我承认这的确有点夸张了。
但是从我进来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她。
黄雁如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她看到我,都懒得打招呼,懒洋洋地坐在我对面,翘起二郎腿一点都不斯文地说:“钟警官请假了,她回去给元应子处理葬礼上的细节,估计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才会回来。”
其实,对于她请假回家的事,我早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她累了,的确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一个星期的时间程度,显然是不够的,不过她足够坚强,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但是我仍然要日常犯贱,明知故问。
“所以你答应她的请求?”
“反正最近天下太平,所以我就放她假。”
我一眼就看破她。
“如果真的是天下太平,你就不会在我刚回来就第一时间来找我。”
她嗤之以鼻地说:“你有时候很聪明,但真的非常非常讨厌!”
我将椅子远离办公桌,挪到墙角那里:“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wwp你知道吧?”她问我。
我不以为然地说:“知道,南边靠近荒山野岭的女子监狱,听说那里只囚禁女囚,而且她们非常暴力!每一个囚犯都是独立囚禁的。”
“这个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她将一份老得褪色的档案丢在桌面上,我想打开它,但我的身体却纹丝不动,我的身体有时候真的一点都不由得自己。
她了解我一贯的风格,无奈地主动掀开档案的第一页。第一页的右上角就贴着一张青春般的脸庞,娇嫩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我甚至看到了这个女囚最美丽的人生阶段,为此我不得不感到异常的疑惑。
“现在还有那么年幼的囚犯吗?”
“你傻啊!这是她以前的照片!她现在可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
“为什么不用近期照片?”
“她本人不喜欢拍照呗!哎!我不是找你研究这个的!”
“我还以为我们一直在进入主题了呢。”
她用小指头指着照片说:“要不你再尝试猜测,我来找你究竟有什么事。”
我顿时觉得没意思。
“开门见山说吧,这又不是有奖问答。”
“其实……她的名字叫银苏苏,二十七岁在第六中学做教师,主导的科目是语文,偶尔会兼职历史课程,年轻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很文艺的作品拿过奖因此被校方相中录取。三十六岁的时候结婚,四十岁生下一个小孩,四十五岁的时候入狱,被判死刑,但暂可缓刑,一直到今年五十七岁。”
她说话的声音停止了,我也抬起头望着她,疑惑地问:“没有了?”
“暂时来说,就只有这么多。”她简单地说着,似乎在刻意避重就轻地说明情况。
我重复着那句话:“一直到今年五十七岁,缓刑缓了十二年,很多年前的今天是她被判死刑的日子,如果缓刑期限以至此,那么她在距离执行死刑的日期估计不远了。”
“明天就是她执行死刑的日子。”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我笑了笑:“你肯定去看过她了,不然你不会过来找我。”
“嗯……三天之前我的确去过找她,她仍然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本来她还有七、八年的时间才执行死刑的,是她主动提出要求,提前执行死刑,立法会最后通过议案,如她所愿,日期提前了。”
我好奇地问:“难道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其他人值得她留恋?”
“有,她女儿,今年十七岁,正在读高中,不过寄托给政府托管。”
“她丈夫呢?”
她咳嗽了几声。
“银苏苏在四十四岁那年,雇佣杀手,将她丈夫活生生地溺死在家中的马桶里,双手双脚被捆绑,高位窒息致死;死者的母亲此时突然回来,该名杀手只好将错就错,一不做二不休,连她也一起杀了。同样是捆绑,不过谋杀的手段有点残忍,活生生地将她的舌头切割下来,血块堵在喉咙里,同样造成窒息死亡!”
我不敢相信地说:“原来她杀了自己的丈夫,难怪女儿没有人照顾,要寄托在政府的手里。可是她在四十四岁那年雇佣杀手作案,为何在四十五岁那年被捕入狱,莫非是她丈夫的灵魂回来报案?”
“你以为现在拍《一眉道人》啊?”
“她丈夫的弟弟认为他的死因有可疑,于是聘请了私家侦探进行调查,最终查出真相,证实她的确有杀人的动机,还提前录音,作为她的罪证。最终法官与陪审团接纳私家侦探的证据,银苏苏的雇凶杀人罪名成立,由于性质以及行径极其恶劣,故判决她死刑,但乃念她还有一个女儿,于是让她获得了缓刑。直到昨天为止,明天就是她呼吸空气的最后一天。”
我总结着:“那就是说,杀手没有被抓到,主谋反而落网了。”
“可以这样说,杀手多半是亡命之徒,很难抓的,更何况有主谋就行。”
我实在不忍心拆穿她,于是我在刻意引导她。
“你很少会对一个即将要执行死刑的囚犯的私事如此上心,你们是认识的吧?让我猜猜……你们是师生关系??”
“是的……她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兼历史老师,那个年代一个老师要教两门以上的学科是正常的现象。”
“她跟你说了什么?”
“让我好好照顾她的女儿……”
她冷冷地说着,随即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她在捂着嘴巴,声音压得很低,我刚想走开,但被她固执地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