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风景独好,当然我指的不是女子监狱。
事实上,女子监狱给我的感觉过于压抑,当我踏入这个开放式走廊时,这种感觉就尤为强烈。呐喊声,呻吟声,痛苦的哀叫都使我心头一紧。狱警人员带着我,在无限延长的走廊里,快速地略过。
tina是单独囚禁的,据说是因为她很疯狂,蛮不讲理,与其他人囚禁在一个牢房里,半夜她会偷袭、袭击其他的囚犯。
半夜里常常引起骚动,狱警们常常奔跑,来来去去,耗费了不少的精力,为了省心,她们决定给tina一个单独的房间将其囚禁起来。用他们的话来说,对付疯狗的方法,最好就是将它单独囚禁起来,这样它再乱吠乱叫,别人也眼不见,心不烦。
随着门被打开,我看到了传说中的“疯子”。
单独囚禁的牢房有一个好处,空间比较广阔,有铁架床,有椅子,就像住宾馆那样,环境又干净舒适,一个蚊子也找不到,摸不着。墙上挂着很多幅画,画的内容是同样的人物,只是主题不一样。
主角是一名小孩,每一幅画都是一名小孩,在画中张开翅膀,想象自己在天空中飞翔。主题搭配的颜色不一样,给人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例如蓝天白云、秋天的落叶、雪地里的醒悟……主题有很多种,小孩始终只有一个。
这个所谓的疯子,坐在椅子上,手在微微摇动着,似乎在画画。
我突然对眼前这个所谓的疯子,敌意顿失。
“出埃及记第一章第一节:以色列的众子,各带家眷和雅各一同来到埃及。他们的名字在下面。”
“但是现在,他的名字却在墙上。”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绘画,像是兴高采烈地展示自己的作品那样,心满意足地将刚刚完成的一副绘画挂在墙上。鲜艳的色调,中和的层次,那男孩快乐的表情永远停留在画中。她看着看着,突然就显露着惨淡的笑容,心中的苦,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这是他两岁时的样子,这是他三岁的时候,这是他四岁……”她一幅画一幅画地介绍着,手掌停留在画中。
“他五岁的样子我没有画下来,因为他那个年龄阶段的模样,永永远远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多多少少个夜晚,我的耳边不断地响起他那残余的呼吸声,书籍,练字帖,还有那辆精致的玩具车……”
我只说了一句:他在天堂里,会一直看着你的。
她转过身,凄凄惨惨地说:是我毁了他,年轻时候的任性毁了他。
“我想,杰克侦探不会再憎恨你,现在看来,你并没有死不悔改。”
她望着我,问了一句:你结婚了吗?
我冷笑着:没有。
“那小孩子呢?有没有小孩子?”她继续地问着。
我的手掌合拍着,双手合十:没有结婚,哪来的孩子。
“这世界上,没有身份的孩子多了去了。”
我摇摇头说:这不会是我。
她慢慢地走向我,好奇地窥探着我胸口挂着的证件,念叨着:高级法医?你的家人一定很觉得很自豪。
“很抱歉,我没有家人。”
“你父母对你的期盼是什么?”
“我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你来找我干嘛?”
“你觉得呢?”
“我想念我的孩子,我那娇小可爱的孩子。”
“谁不是呢?”
“你为什么不结婚?结了婚就有小孩,他们很可爱的。”
“婚姻不适合我。”
她望着我,笑容还挂在脸上,哀伤的情感流露于表面。
我随意地走到墙壁那里,随手摘下其中一幅画,那是一幅清澈见底的河流,小男孩站在岸上,脖子缠绕着一条白色丝巾,在风的鼓舞下,白色丝巾飘飘逸下,阳光正好,河流里浮沉着一个精致的竹篮,那是救世主的象征。
“以前有心理学家采访过我,他问我,有没有对勒死自己孩子的行为感到懊悔。我当时是如何回答的?我的声音很狂妄。我当然没有后悔过!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就是要他后悔一辈子,内疚一辈子!”
我将那一幅画挂回去,瞥着其他的作品,嘴里喃喃地说着:这可不是你的真心话。
她掩面而笑,抚摸着第一幅画:可是全世界都被我骗过了,他们真的以为我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往往流露在表面的,多半是不真实的,越是真实的,你反而看不到。”
她再度转过身问我:假如你有一个儿子,你会一直陪着他吧?
我表示反对:他读到大学,我就不会再管他。人总要长大,很多事情不是父母可以控制的。
“我也有想过,他将来读大学、毕业、结婚生小孩的样子,可是我却亲手终结了这一切。”
我双手插在裤兜里,对于她的忏悔,我顿时不知所措。
“你要知道,我不是神父。”
她幽幽地说: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
说完这一句,我转身拉开门准备离开,刚踏出去,我就碰到了黄雁如,她那张突如其来的愤怒嘴脸让我很不习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她对于我来女子监狱的事感到很不满,但我觉得没有必要解释。她就这样看着我,我就这样看着她,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火药味,以不变应万变,终于她忍不住开口了。
“我们找到杰克侦探过去的私人助手了,地址已经确定,三分钟后就会出发。”
听她那说话的语气,似乎在向我报告那样,她是行动派,行事作风当然是井井有条,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专门走过来向我报告,大约在我与tina谈话的过程中,我接到了sarsh的短信通知,黄雁如正在找我,她找不到,自然会查到我在女子监狱,但我没有想到她的速度会是那样的神速。
她在说话的同时,愤怒的嘴脸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诚恳的目光。
我吞吞吐吐地说:“你们去抓人……就去抓呗,不用专程跑过来对我说一次吧?”
她眼神坚定地说:不!这一次的逮捕行动我希望有法医在现场。
“为什么?”
我顿时语塞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行动派去抓人,必须要有法医在场的,这种要求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只见她眼神哀怨地说了一句:我怕看到他,逮捕现场会变成凶案现场。
我嘴角微微上扬:难道我还可以阻止你?
当然不!我就不!
她简直是蛮不讲理。
就这样,我被强行带到特案组的车里,莫求开着车,田青捂着嘴巴坐在后面,黄雁如坐在副驾驶上,很显然我的位置是最尴尬的。车子在左拐右拐,穿过一条又一条繁华的街道,终于在一片热闹繁华的商业中心交汇处停了下来,由于警车一直在鸣笛,吸引力路上的行人不断地涌过来研究着现实中的警车,有一部分是指指点点的,看那说话的口型好像在骂人似的。
我们一起下车,其余的支援民警也随之下车,田青在发号施令,叙述了待会的抓捕行动细节,安排了每个出入口的把守,街头街尾的部署,然后他们在对时间,一声令下全部散开,各就各位。
我拉开车门想上车,黄雁如用手挡着车门,使其不能合上。
“干嘛?”我问她。
她不要脸地说:“你要跟着我上去。”
我惊愕不已地说:“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我是很认真的。”
“这可是逮捕行动,我又不是警察,跟着去只会给你们制造麻烦的。”
“只要你跟在我后面保证你没事。”
我还想找其他理由说服她,但她已经用手枪顶着我的脑袋说:拜托你了!
好吧,我还能说什么?
一窝蜂全部冲了上去,在七楼,前后都有人保守,黄雁如是领队,她站在右侧,田青在中间,一名爆破人员在左侧。
田青扯着嗓子在喊:杜晓文,我们是特警部队,开门!
没有反应。爆破人员在探测屋内的情况。
她继续地喊:我们是警察!开门!如果你再不开门,我们就会采取进一步的强硬措施!
还是没有反应,黄雁如点了点头,爆破小组用脚狠狠一踹,门被踢开,机动人员纷纷入内,屋内空无一人。
安全。一切都安全。
黄雁如的警惕解除,慢慢地将手枪放好,我一直躲在她身后。
这房子似乎很干净,一尘不染的,一点杂物都没有,不像有人住过似的。
田青从右侧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神色凝重地说:这边有新的发现,我想,你们最好来一趟。
黄雁如走了过去,我也跟着过去。
右侧的房间是一个小小的书房,墙上贴满了老式的照片,从拍照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偷拍的,而且偷拍的还是同一个人。这个人经常在街上跟踪别人,擅长用照相机,懂得跟踪与反跟踪的技术,一切看上去是那样的稳重可靠。没错,这个人就是杰克,被偷拍的背景似乎是世界各地那样,美洲,欧洲什么的,杰克吃饭被偷拍,用电脑办案也被偷拍,整个房间可以这样命名。
“杰克侦探社的博物馆”、“杰克侦探的日常工作记录”、“杰克侦探的点点滴滴”
毫不夸张地说,这已经达到了一种畸形爱慕的程度。
我在一个架子上发现了一套侦探服装,纯白色的,还有一顶帽子。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田青像大惊小怪那样:糟了!更惊心动魄的在隔壁房间!
我们迅速地跑过去,房间内的一切,均使我们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房间同样是贴满了照片,不过这一次的主角变了,变成了银苏苏与斯佩莎丽。
她们平时在牢狱里的活动细则、坐牢之前的私生活也被拍了下来,那些照片的色调显然是经过精心调制的,黑白加更具艺术的拍摄方法,使所有的照片都似乎出自一个艺术家的手。
在混乱不堪的桌面上还放了很多消费记录单,多半是很多年前的消费记录。
我的特别视线落在了酒店的消费单据,这就是杰克提供给我的监控视频的那家酒店,时间与日期非常吻合,房号也是一样的。毫无疑问,杜晓文要么只是在工作,要么他就是酒店监控里出镜的其中一名成员。
黄雁如很冷静地环顾着房间的环境,一言不发,心里似乎在盘算着某些计划;田青则双手放在肩膀上,手指间不断地摩擦着两肩,心有余悸地说:这房间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我看到了人性最糟糕的一面。
我随手拿起一幅日历,红色圈起来的日期恰巧就是她们被杀害的日期,另外用黑色圈起来的就是她们本来要行刑的日子,但被一个交叉给一笔带过,接着在日历中,还有一处地方被红色标记了出来,这是后天的日期,表示着,要么有人在那天会被杀害?看来我们得想办法抓着他,再阻止他才行。
黄雁如在房间兜圈子,像小孩玩捉迷藏那样,突然冒出一句:或许我们应该让杰克侦探过来这里一趟?
我对她的这个建议感到无语,我知道她只是想刺激杰克。
此时有一名民警走进来向我们报告:屋主回来了。
田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喊:快!抓住他!
“不用了!我已经进来了!”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走了进来,身高大约是一米六五,挎着包,像是刚出远门那样。
我问她们:干嘛还不动手?
她们给我的回答是,眼前这位老哥不是杜晓文。
“你们这些警察,为什么要闯进我们的房子里?”他似乎对眼前的境况不太了解。
“你与杜晓文是什么关系?”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着。
“我叫江中,是杜晓文的大学同学兼室友,我们住在一起很多年了。”
田青踏前一步问:他去哪里了?
他茫然地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前几天收拾了行李,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这么说,你对他的日常生活习惯很熟悉啰?”
他腼腆地说:还好吧,其实我们之间很少说话。
在她们谈话期间,杰克侦探再次出现,在一名民警的带领下,他神色凝重地出现了。
我想往前走一步,但被黄雁如拉住了。
你早就通知他过来了?我用着夸张的嘴形问她。她笑而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田青转而对杰克说:这里就是你私人助手所住的房子,你可以到处看看。
他一脸呆滞地说:不用了,我找到最主要的东西了。
只见他一瘸一瘸地拐过去,艰难地站立在书架的前面,抽出一份又一份的蓝色档案,每一份档案都有特别的编号所标记着的,纸黄色的标记,纸上的墨水已经褪色,他的手掌捂着那一串神秘代码,仿佛在感叹逝去的时光,怀念着这些档案带给他的回忆。
他那恍若隔世的神情,复杂的情绪,实在让我猜不透他。
“这些全是我们以前一起处理过的案件,大大小小,我都有让他备份,我从来不去看,但没想到,他真的保留得那么好,每一宗案件的细节他都保存起来,照片,证据之类的……全都在这里。”
黄雁如假装不经意说出口:奇怪,他怎么会保留那么多关于你的个人信息呢?明明是你解雇了他,而且还不是因为他没有才能,不是因为他工作能力有问题,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倒霉老板经济出现困难,陷入困境,他才会被解雇。这个理由看起来是那样的薄弱无力,一点都不靠谱,但它就是那样神一般的存在。按道理,他一定会很恨你或者很讨厌你才对,你是一个靠不住,不稳定的老板,可他偏偏保留最多关于你的信息。你看,所有经你手处理过的案件、你工作时的样子被偷拍,还有那些惨遭毒手的受害者也被偷拍……哎,你说他究竟想干嘛呢?对了,我这里有一个由苏格兰场特训的临时心理学测验,根据这种情况的行为,只有七种可能。
第一,他很喜欢你,是一个同性恋。
第二,他很崇拜你,盲目地崇拜,已经达到了一种几乎病态的个案。
剩余的那些三、四、五、六、七理论我看你也没有兴趣听了,那些那么高深的理论。
但我综合所有的线索进行客观上的分析,得出一个结论。
我个人认为,第二种情况的概率比较大。
他双手捂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们警方需要你提供一部分关于杜晓文的信息。”
“我不了解他,一点都不熟悉,请你不要找我谢谢。”
他迈步前进,刚要离开房间,他突然停了下来。
“还有一件事,下一次关于这个人的事,麻烦你们不要通知我,我没有兴趣知道。”
“他可是你的助手。”
“那也只是曾经而已,你看看他,住那么好的房子,富丽堂皇,我倒是穷得可以。”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我对他的影响不会那么深,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万一我们没有错呢?”
他脸上流露着绝望的神情,耸了耸肩,仰天长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