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被特案组以很客气的态度请了回去问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审讯室内挥之不去的油漆味,最近刚刚重新装修过,这倒是很罕见,毕竟现在政府主张’瘦身计划’,各部门执行紧缩开支政策,报销公费、出差办公尽量少坐飞机、部门物料能省就省,线人费能少就少。
很多时候,大部分的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这一次的审讯会议改由田青执行,本来她只是负责记录供词,但黄雁如临时临急,匆匆忙忙地宣告审讯会议更换执行者,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自己的上司,充当这一次会议的执行者。
江中早早就坐在里面,他坐了半个小时,仍然没有人理会他,他倒是不着急,从头到尾都没有盯着手表看。田青站在外面,还在计算着时间的流逝,这是一种审讯的技巧,要给对方制造一种压迫感与未知的恐惧,让他们从心底里产生无形的压力。
田青的手指落在手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着,直到分针走完了一圈,她这才抬起手腕,右手拿着记录的本子,以手肘推开审讯室的大门,一阵外界的光线照进室内,江中下意识地用手挡着突如其来的光线,门很快被关上,田青打开了室内的灯。
“江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对了,你干嘛不开灯呢?”她很热情地坐了下来。
他脸上冷冰冰地说:我试过打开,但是失败了。
她叹息着:真不好意思,警局内的电线总是出问题,我保证以后不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他毫不介意地说:算了,我们尽快开始吧。
“嗯……这个建议挺好的,不要浪费时间。先简要地描述一遍关于你与你的室友的关系吧,简单一点就行。”
“我与杜晓文是大学同学,读书的时候是同一个寝室,由于我们的活动时间是刚好错开的,所以在整个大学期间,我们都没有打扰到对方的休息,我们也很欣赏对方的品质,于是读完书,一起出来工作以后,我们也凑在一起租房子住。哪怕我们最开始租的那些房子的空间很小,厕所也很狭窄,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分上下床,但我们也不介意,因为我们在一起生活的轨迹是平平直直的,没有纷争没有斗争更没有口角之争。后来我们的工作情况越来越好,收入在逐渐提高,我们合租的房子也从郊区搬到了市中心,虽然租金是比以前贵了很多但我们住得舒适很舒服,哪怕我们居住的环境变了,我们依然是没有争吵的时候。我们就是单纯的室友关系。”
她的笔在白纸上刷刷地记录着文字,写字的速度挺快,也不潦草,就是在写的过程中,她喜欢思考问题。她迟疑了一会,摸了摸下颚,鼓着嘴巴问:那……以你认识的杜晓文,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就你个人的看法简要陈述一次。
他的手在乱动,互相地缠绕着手掌,掌心都出汗了。
“就像我刚出所说的那样,我们只是单纯的室友关系,没有争吵,因此我们是很少聊天,很少有交流,他的情况我基本不清楚。但是如果你非要问,我还是可以回答一点点。”
她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他的性格会是……比较孤僻,很少说话,几乎不喜欢与任何人交流,他睡觉时最讨厌听到有杂音,讨厌突然打开的灯光,讨厌门被风吹动的声音……总之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的睡眠时间。试过有一次,其他的室友半夜出来洗澡,惹到他不高兴,大半夜里在寝室打了一架,后来他还被记过,受了处分,全校通报批评。他很喜欢看书,平时不上课的时候会躲在图书馆里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因为这样,他那孤僻的性格在逐渐增强形成,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一个爱看书的人,性格不会太糟糕。”
“可是他半夜里与同学打架了。”
“那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或许失恋了,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女朋友。”
她的笔还在舞动着,象征式地点了点头,捂着嘴巴说:继续吧你。
“毕业之后,出来社会工作以后,他会是那种盲目崇拜的那一种人。我记得他的第一份工作并不是那么愉快,因为他是被解雇的,具体原因是有同事取笑,甚至是辱骂,或者轻蔑他的崇拜偶像希特勒。人人都知道,希特勒是历史公认的战争狂人,二战时期横扫欧洲,实行种族灭绝,在攻陷半个欧洲期间,所有人听到他的名字个个都闻风丧胆,生灵涂炭,死伤无数。二战结束后,他更被誉为千古罪人,挑起第二次世界的大战的罪魁祸首。但他一度非常崇拜希特勒,对方则辱骂他所崇拜的人物,他很愤怒,很不开心,于是又与对方打了一架。接着他被解雇,在极度失意之间,他又找到了第二份工作,就是那一份侦探社的私人助手。那一段时间,他常常告诉我,他很开心,得到这么一份充满意义的工作。可是很快,他又失去了第二份工作,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那次以后,他就很少说话,偶尔会趴在窗口,望向天空,仰天长叹,常常回想过去。尽管我不知道过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含义。”
她停止写东西,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样东西,摆在桌面上,那是一份调研资料,是关于斯佩莎丽的下毒案件的。
“你对这一份东西有没有印象?”她问着。
他好奇地拿起来,茫然地说:没有。不过我记得,他曾经有一段时间神秘兮兮的,常常一大早就跑了出去,三更半夜才回来,打扮得像一个侦探那样,戴着白色帽子,穿着白色西装,皮鞋也是白色的,嘴里还叼着烟斗。他回来以后,也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躲在房间里烟尘滚滚地捣鼓着某些东西。房间里有时候会有反光,我相信他在拍东西,或许也在晒照片,整理文字类型的工作之类的……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个人猜测,这并不能说明什么的,对吧。”
她将那些被偷拍的照片全部拿了出来。
他表现得若无其事。
“这些照片的拍摄角度很显然是偷拍的,他一直喜欢用哪一种照相机?”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有一天黄昏时,我亲眼看到他拿着照相机对着天空拍照,当时快门是没有声音的,后来我还特意去网上查了他那台照相机的资料,才发现他那一款是出了名的偷拍王,有性能对比的。”
“偷拍王?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他还有哪些怪癖,常人不可理解的行为?”
“他常常在客厅拿着一本书在看,但其实他只是假装在看书,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书上,他戴着耳塞,聚精会神地听着,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在独自分析问题那样……总之他就像一个孤独患者那样,做出很多难以理解、无法接受的行为。”
她挺伤脑筋地弄着卷成一团的头发。
“你作为他的室友,当时就没有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什么的?”
“是的,我有想过带他去看精神科医生,可是后来他那无良的老板真的顺利侦破了好几宗案件,我才意识到,或许他没有发疯,也没有精神病,他只是坚持地扮演自己私人助手的角色,执着地为自己的上司寻找破案的线索而已。如果说妄想与偏执型人格也属于精神病,那么他的确疯得挺厉害的,因为他有时候真的在自导自演那样。”
她貌似懂了,但又很迷惘。
“你的意思是,他被杰克解雇了,很不甘心也很不舍得私人助手那一份工作,整天沉浸在两人曾经合作无间的岁月里,于是在潜意识下形成了一种思维记忆逆行的症状,不断地暗示自己,告诫自己,自己没有被解雇,没有离开过侦探社,他还是他的私人助手,所以他才会不断地关注他的生活细节,甚至用照相机拍下来,将他日常生活中的照片一幅一幅地拍下来。”
“是的,他的精神病还挺严重的。”
“后来呢?这种情况有没有改善?”
“后来他的确好了很多,因为杰克侦探没有破获新的案件,在新闻头条上几乎没有了他的踪影,他日落西山,销声匿迹。他眼不见心不烦,慢慢地重新塑回了自己的自我角色,回归原本的生活轨迹。”
她手上正在转动着的笔一下子甩了出去,但她并不着急去捡。
“终于他那平稳的生活失去了平衡,曾经沉浸的幻想再度复苏,但杰克侦探的确没有接手新的案件,他为了满足自己的妄想欲望,决定亲手制造一起又一起的谋杀案,目的就是要制造机会给杰克侦探去破案,让他重拾大侦探的威名。所以他选择了银苏苏与斯佩莎丽。”
他稍微往后退了一点点,勉强地笑着说:我不是警察,回答不了你目前这个问题的假设,但我相信情况就是这样。
她似乎有着几分惆怅:是的,不然那些偷拍的照片如何解释呢?所有受害者的照片都在他的房间里被发现。
他极度不自然地咳嗽着,她问他怎么了,他回答空气不太流通。
她下意识地用鼻子感受了一下,并没有出现他所提到的情况。
“那他在离开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或者有着某些奇怪的行为特征?”
“有!那天我在睡觉,他突然闯进我的房间里,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拉着我说,他被坏人跟踪了,这里不安全,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躲避风头。我当时睡得很沉,醒来时意识很模糊,随口地回应着他所说的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结果第二天我醒来以后,他真的离开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那天你们的出现,我才知道他的事情。”
她惊愕不已地抬起头望着他:上次你在现场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说:上一次是因为家里突然多了那么警察,我心情不好才随便乱说的。
她看上去像是遇到了不可违抗的阻碍。
“以你对他的了解,他通常去去哪些地方呢?又或者他的家人都在哪里?他会不会回家了呢?”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不过他好像没有家人的,至于朋友好像也没有多少。他能去哪里,这倒是一个问题。
“一个糟糕的问题对吗?”她勉强地开玩笑,握在手里的笔停止了转动,慢慢将其放下。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呃……作为他的室友,你是否相信他杀人的事实呢?”
他犹豫了好一会:这个真的要我说?可以不说吗?
“噢……当然不能,你的回答可谓是相当的重要。”
“我很高兴你是这样说的。”
“我也很高兴你是这样认为的。”
他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那天我看到他将大部分照片装进公文袋子里,还用胶水粘了起来,行为古怪。他看到我,眼神闪烁地躲到一旁,慌慌张张地出门了。他的行为的确很古怪,至于杀人……我想……大概是了。
“百分之几?”她的笔又开始在写东西。
“百分之七十吧。他有一段时间弄来了很多金枪鱼三文治……我想碰,他不让我碰。”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度重复了一遍:三文治?金枪鱼?
天哪,这简直就是太疯狂了……
半夜里,有家庭的人还在熬夜,单身的,没有结婚的,早早去睡觉了。
黄雁如单身又没有家庭,但她还在熬夜。
她住的公寓已经好几天没有打扫过,乱七八糟的公文放得到处都是,照片全洒在地上,红酒喝完了也不收拾,酒杯脏兮兮的,红色的一大片染满了瓶身。她在自己住的公寓里添加了一块白得刺眼的白板,上面满是涂鸦,写满了日期,其中最后一个日期是圈了起来,打上一个特大的问号。最后的日期是在杜晓文家里的日历上找到的,这是一个未知的时间,但很快就要来临。现在是晚上的十一点五十多分,很快就要进入全新的一天,而日期则与日历上的一模一样。这就是杀人的预言,她还在寻思着,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乔的那边,她已经商量好,所有的女囚犯不得单独活动,在案件没有侦破期间,任何人都不允许见她们,上网的限制也被大大地提升。从另外方面看来,她们的人身自由受到了干预,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为在她们当中,有人将会非常危险,既然无法确保保证其中一人的人身安全,那就不如全部保护起来,直到抓到凶手为止。
她在白板上涂鸦着,心灰意冷地托着额头,手里的笔也随之抛掉。
早上七点钟我就起床了。
我昨晚梦见了那一条河,那条被誉为“救世主”欢腾而去的河流在我梦中出现了。’出埃及记’的经文犹如咒语那样,缠绕在我耳边,挥之不去,经文有一种彻夜未眠的感觉,不断地灌进我的耳朵里。
醒来以后,我脑海里只想着一个人—tina,那可怜的母亲。
我迅速地拦截着计程车,开往女子监狱。
事前我并没有通知到乔,因为时间太匆忙,我打算到了那边以后再通知她。
不过还好,那边的狱警貌似认得我了,毫无戒备地放了我进去,还专门派了一个人带着我前往tina单独囚禁的牢房。
在前往的路上,她孜孜不倦地发问。
“像tina那样恶毒的女人,你为何还要见她?”
“可能她有故事吧。”
“她可是一个恶毒的母亲。”
“我倒不这么认为。”
“她也是一个疯子。”
“也许你说得对。”
我感觉自己快要接不下去了,她实在是太过于处处逼人。
“像你这种一大早上跑过来找一个女囚犯的人已经不多了。”她似乎在试探我过来这边的目的。
“我来找她,只是源于一场梦。”
她肯定觉得我在忽悠她,但那确实只是一场梦而已。
很快,我们到了门前,她下意识地作出拔枪的动作,我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她笑了笑:抱歉,习惯成自然了。
“tina……开门!我是楚楚!”她拍着门,很不斯文地叫喊着。
里面没有反应,她不是尴尬地笑着:可怜,估计还在睡觉。
她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随着视线逐渐往右边转移,我看到了tina坐在地上,那双可怜的脚平放着,她的头歪向一旁,耷拉着脑袋,双手在萎缩着,桌子被翻倒,一条绳子连接着她的颈部,绑在一处角落里,拉得很僵硬,残余力量还呈现在表面。
她激动得马上吹响了笛子。
我仿佛遭受巨大打击那样,跪倒在地上,凭着膝盖的动力,慢慢地爬过去,从她的手掌里掰开,发现那是一张画纸,记录着的是一名二十岁的少年,俊俏而开朗,那不变的围巾,那不变的翱翔在空中的动作,让我对她在临死之前做着什么事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乔赶到了现场,目睹着这一切,目瞪口呆的。
我慢慢地抱紧了tina的尸体,不禁悲从中来……
许医生……她在呼喊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