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似乎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所有人都往两家店跑,调取监控,找工作人员录口供。无论他们的套取口供的技巧有多么的熟练,最终他们还是一无所获,因为他们真的对杜晓文的出现一点印象都没有,案件调查似乎出现了阻碍,他们都很失望地回到警局报到,面对着黄雁如那张威严又略带愤怒的嘴脸,他们都很害怕无功而回,但又确实改变不了多少事实。
案件的阻滞,使黄雁如很不开心,很沮丧,她失望地解散了特案组的工作人员,包括莫求,让她们下班,回去休息一番。当然我也因此被赦免,可以回家休息了,可是我留意到她的神态与肢体语言不太寻常,临走之前还忘记关办公室的门。
我知道她大受打击,于是一直默默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拦截了一辆计程车,我也拦截了一辆,并且吩咐司机跟着她。车子很稳定,跟人的技巧也很娴熟,没有三五七年的开车经验是达不到眼前这个水平的,我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上次半夜里遇到的那个司机。
我记得他,他留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典型的劳苦大众代表,一个人要做几份工作,目的只是为供儿子上大学,读医科。我是过来人,读医科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必须是长期作战,并且是持久战,除了需要花费大量的心机和精神之外,资金花耗也是相当的大。首先,医学院如果不包住宿,租房子住,一个月保守计算,最起码要三千块,还不算水电费,伙食费,还有生活费。各种各样出现的消费情况将会导致消费记录堆积如山,没有一定的资产支撑,普通人肯定会被压得喘不过气,甚至会精神压力过大,然后产生自杀的念头。当然这些都是上一个年代的数据分析,目前来说,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尽管还有很多家庭是供不起一个医学生所需要的环境。
司机全程在开着车,一言不发,看上去闷闷不乐。
我还在考虑着要不要与他高阔论坛,讨论他儿子学医的事情。
看着他专心致志地跟着黄雁如的那辆车,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首先打开了话匣子。
“你儿子现在怎么样了?成绩还跟得上吧?”
他一点都不惊讶,用着谦虚的口吻说:呃……还行吧,那臭小子最近很少说话,或许学医压力真的太大。
我倒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他直接地回答着。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好像认识你儿子似的,知道他是学医的。”
他无所谓地说:每一个坐我车的客人,我都会跟他们提及我儿子学医的事情,毕竟有一个做医生的儿子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不过……他们大部分根本没有在听,有一些更过分,全程都在低着头玩手机,全然不顾别人的感受,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手机科技如此发达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开玩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其中一个沉迷玩手机的客人?
他微微转过脸对我说:你从坐上车开始,就没有看过手机,所以我肯定你不是那一类人,这是一件好事。
我故意转移话题:别说手机的事了,先谈谈你儿子学医的事情吧。
这时候我们遇到红绿灯了,两辆计程车都被堵在一条马路上,等待着绿灯太久的红绿灯。
他那长期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下来,他的手离开方向盘,重重地叹息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做一名救急扶危、济世为怀的医生而已,这是我的心愿,但我那个臭小子似乎对学医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他也在坚持读,成绩还算不错,教授们都说他有天赋,但就是心思不在课堂上。我说了他很多次,他都否认,他还声称自己很认真听课,并没有走神。”
“小孩子是那样的,慢慢教,总有一天,他们会长大的。”我用着近乎安慰的口吻对他说。
他的手重新放在方向盘上,因为还有十几秒钟,红灯就要亮起来了。
“不久之前,我遇到一个女孩,她是很可爱的那种,偶尔会戴着眼镜。她也知道我儿子读医的事情,她反过来问我,你真的清楚自己的儿子想要的是什么吗?或许学医是你完成不了的心愿,然后就压在你的下一代身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学医?还是说只是因为你想,所以他就只能去做,这样压抑的人生,他又怎么会开心呢?”
“我听她这样说了以后,我真的有反思过,究竟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学医呢?我想了很久,答案是不确定的,他没有表示不喜欢,也没有表示喜欢,答案是模棱两可,我在想,反正他现在读医的成绩也不错,教授都说他有天赋,为何我还要怀疑这件事呢?做医生对他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尽管可能他压力会很大,可是当他真正成为医生的时候,就知道我做那么多事情都是为了他好。如果他不知道他自己要去哪里,那就由我来决定他要去哪里。”
红灯亮了,车子再次启动着。
他的驾驶技术确实炉火纯青,至少前面的车辆还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的事实。
在黑暗中,他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那要看怎么说吧?好的教育是没有错的,出发点也是为了他好,都是为了下一代好。”
他貌似很满意:我很高兴你是这样认为的。
我不以为然地说:就像现在的普通老百姓那样,花光了一辈子的积蓄去买房子,每个月用钱还贷款,这一代还不清,就留给下一代。他们只是满脑子在想,房子是留给下一代的,这样做也是为了他们好,债务让他们来承担,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们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从来没有问过下一代,是否愿意承受这个借贷危机,冒着丧失财务自由的危险,去收拾上一代留下来的烂摊子。他们真的会开心吗?还是说只是表面开心,内心深处是很纠结很痛苦的。
车子本来还在公路上前进的,突然来了一个急刹,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然后感到莫名其妙。
司机大哥沉默不语,车子就这样停在街道上,我环顾着四周,问:怎么停车了?
“先生你好,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你要跟着的那辆车就在前面。”
我的视线放平,这才看到那辆车就停在前面,很快就开走了。我亲眼看到黄雁如拿着手提包,迈步跨进一间酒吧里。
司机大哥八卦又好奇地说:你跟踪你的女朋友?我怎么感觉她很眼熟,似乎似曾相识。
我懒得回应这个问题,匆匆忙忙地付了车款,然后下车,他扬起手里的钱说:不用那么多。
“多余的钱拿去给你儿子买点吃的,他要做医生,面对的困难将会越来越多,长久作战的。”
我一直脚踏进了酒吧,浪漫而凄美的音乐随之而响起,有人在拉着小提琴,听起来很忧伤。
酒吧真是外国人的小天地,他们都爱谈笑风生,围在一起讨论各种事情,说话神态夸张不已,半疯半笑。
我在众多欧洲小妞的身影中,终于找到了黄雁如的背影,只见她趴在吧台上,闷闷不乐地喝着酒。两个空着的啤酒杯,她已经喝了两杯酒的分量,我走过去,也点了一瓶鸡尾酒,选择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从侧面看,我看到了她的内衣肩带,她还戴着眼镜,黑框的,很厚的那种黑框,原谅我一直不知道她有戴眼镜的习惯,还是说,她在下班时间才戴的眼镜?
她趴在那里,慢悠悠地说:你想怎么样?从警局跟到这里。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鸡尾酒到了,我象征式地喝了一点点。
“我感觉到你不开心,所以来这里找你。”
“胡说八道!你明明就是跟踪我到这里来的。”
“我没有跟踪你,我可不是变态狂。”我坚决否认,我知道,一旦承认了,就会被她灭掉。
她没有理会我,继续地将啤酒往自己嘴里灌,酒精落到她的胃里,发生了微妙的作用,看起来是醉醺醺的。
看起来她真的很闷闷不乐,我凑近她,脸庞快要贴在一起了。
“调查案件而已,不用那么不开心吧?”
“谁说我不开心,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不开心的时候,你应该做点什么?”
“我不想知道。”
“唱歌什么的。”
“我最讨厌的。”
我感觉自讨没趣,转过身去。
她反而主动开口了。
“两个店她们都找遍了,根本没有可疑的发现。”
“没准那个人的自我隐藏措施做得很好,根本没有人认得他。”
“是不是我们的调查方向错了呢?那个袋子只是一个偶然?”
“不一定的,没准是你们的方法有偏差。”
她反过来问我:还有什么办法?
“他最亲密的人是谁?”
她的酒好像清醒了一点。
“你指的是江中?可是他那么老实,不像会撒谎,之前我有找过他。”
“他知道杜晓文在哪里,不需要撒谎,只是说不知道而已。”
“所以说,我们还是要找他?”
“不,找他也没用,杜晓文或许只是找过他,住的地方早就转移位置了。”
她嗤之以鼻:原来你说了半天,还是在说废话。
我有点着急地说:不是,我总感觉杜晓文不是表面的凶手那么简单,有很多事情是说不通的。
她很不耐烦地说:还说那么多干嘛?还嫌我不够烦?喝酒吧……
我只好跟着她一起喝,终于她喝醉了。
我扶着她回公寓那里,这是她喝醉了,在车上迷迷糊糊告诉我路线的,在她指导我路线的同时,我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的,因为她说话的时候时哭时笑,偶尔会张开双手,像个滑翔机那样,要不是在车内,我估计她已经’飞’出去了。还别说,她的体量有点沉重,我搀扶着她,艰难无比地打开了公寓的门,我们一起倒在地上,她还很开心地唱起了歌,唱着唱着,突然就哭了,还哭得很伤心很无助。
我站起来,胸有成竹地望着她,原来她伤心她难过,不是因为案件的阻滞,还有其他原因,工作只是表面上的问题,其余更深入的问题。估计她也不会对别人说,只能接着酒精的作用来麻醉自己。
她的房间是对着半个大海,一阵风吹过,让人精神气爽。
我小口小口喝着昂贵的苏格兰威士忌,望着窗外的世界,心情同样的复杂。
她在床上呼呼大睡,我则坐在旁边呈半睡半醒的状态守护在她身边,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寂寞的晚上。
到了第二天,太阳出来了,她也醒了,我却倒在地上,撞到鼻子,生疼生疼的,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嘲笑我,我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捂着鼻子,控诉地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照顾了你一整晚,你还给我说这些?
她拿起被子,遮遮掩掩地说:孤男寡女的,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我扯开她的被子,气急败坏地说:别玩了,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要不要这样?
她抢回被子,得意洋洋地说:开个玩笑嘛,再说了我知道我很吸引人,你居然不动心。怎么?你不开心啊?
我从不远处拉来一张椅子,坐了下去,翘起二郎腿对她说:是你不开心吧?
她的笑容渐渐消失,思考片刻,组织语言,欲言又止,呼之欲出地说:没有,我只是为了工作的事不开心而已。
“那宗案件已经锁定犯罪嫌疑人,我们只要找到他,案件就会侦破,抓到他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你根本不需要为了这个而不开心。”
她支支吾吾地说:你……你……在胡说八道。
我决定作弄一下她。
“你昨晚还说梦话呢。”
“是吗……”她差点信了,但瞬间又反应过来。
“你胡说八道!你自己都睡着了,怎么可能还听得到我在说话。”
原来她也不笨,那我决定将欺骗进行到底。
“我昨晚一整晚没有睡,为了照顾你啊,你说梦话都说了一整晚,我耳朵都要怀孕了。”
她气得不行,急得不行,发动突然袭击,扑到我怀里,调皮又柔情似水地说:如果你泄露了我的秘密,你就死定了。
“这算威胁嘛?”我问她。
“不算,只能算君子协定。”
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可是也不像香水味,奇了怪了。
电话响了,我慢慢地移开与她的距离。
她拿着电话,当着我的面接了起来,看来不是私人电话。
很快,她就放下电话,对我说:拿我的衣服过来,快点。由于她的被子早就被挪开,她的内衣暴露得一览无余,我只能尽量躲开她身上的视线,从书桌上拿衣服给她,她一边套上衣服,嘴里说着:田青在其中一个店的店员口中,得知其认出了寄信人,并且找到他的消费单据,莫求再对他的消费单据查询其消费记录,结果发现他买了很多摄影机,照相机等器材,还有寄信的收费单据。她很肯定,那个人就是杜晓文,还透过银行卡登记的记录找到了住的地址,除了原有的住址,还有另外一处新的地址。特案组所有人都在随时候命,等待我的发号施令,我们必须要第一时间赶到。
我慢悠悠地说:这一回我不用过去了吧?
她很肯定地说:肯定要,这里是我家,你不可能留在这里,反正也是一起离开,你还不如跟我去一趟。
“去那里干嘛?”
“见证抓捕杀人犯的历史时刻。”她喃喃地说着。
碍于她的潜规则威胁,我最后还是决定跟着她过去,经过上一次的行动,我对自己的安全程度深信不疑,对她更是充满了信心。
我们刚刚下到楼下,一辆警车已经在楼下随时候命,我愣了愣,原来他们的效率已经去到另外一个更深的层次,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上车啊。”她在车里喊着。
我只是犹豫了一小会,终于还是乖乖地上车了。
因为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车子很快以正常的车速扬长而去,警笛声也随之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