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忌日过去已经三天了,今天是第四天。
小康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固执地不肯说话,无论她怎么哄他,他都不肯开口讲话。手里拿着一本《哈里波特》在阅读,行为极度怪异,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妥,出于稳妥起见,她今天特意向她的合伙人请假,谎称自己不舒服,要去看医生。
对方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性格,尽管她的气色一向很好,生病更是少之又少,或许他看得出她在说谎,假装相信她罢了。毕竟他很清楚她的处境,一个小女人常年孤身在外,还要带着一个小孩子,他一向很同情她,这就是不拆穿的理由吧?
这孩子看书看得眼睛累了,就回到床上睡觉,这对于她而言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小康从小的眼睛就有一种很特别的现象,无论他看电视也好,看书也好,他的眼睛从来都不会感觉到疲劳;有时候他太调皮了,她就会狠狠地教训他,他虽然很难过,也很想哭泣,但他的眼睛就是流不出眼泪,最难过的时候也是哭不出来的。她一度怀疑他的眼睛可能有毛病,好几次她都想带他去看医生,但每次都会被各种事情给耽误了,要么就到了医院,然后小康又莫名其妙地走丢了,每次都会自己回到家里静坐,一声不响的。她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又不爱回答问题。
她有时候真的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性格古怪也算了,连脾气都难以捉摸。
他的眼睛不会感到疲累,那就意味着他并不需要睡眠,事实上就是这样,常常在夜里,他老是睡不着,在房间里不断地来回走动着。有时候她都感觉自己带的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精神失常的成年人。当然,这只是她偶尔孩子气的想法而已。每当她感到彷徨无助时,她都会紧紧地搂着这个奇怪的孩子,咬紧牙关,不让眼泪落下。
他的脾气与性格之所以那么奇怪,或许是遗传了他那父亲的基因。
其实那天,钟警官当着她的面,透露了她的基本情况以后,她确实被吓了一跳,但仍然强行故作镇定,很快她又摆脱了恐惧。因为钟警官查到的东西是比较合乎逻辑的,但如果她再往深一点,在细节上多深入调查,她就会查到更多不可思议的现象。
首先,她怀上小康那天,恰巧在七月份的中旬,而她与孩子父亲发生一夜情的时间就在六月份的头一段时间。中旬那段时间怀孕,然后孩子父亲的尸体在七月份的最后一天被发现。她至今忘不了那栋大厦的天台的上面当时的境况。
炎热的太阳笼罩着每一个站在天台上面的人,他的尸体在高温的环境下,早已经高度腐烂,一大堆的蛆爬满了他的嘴巴、鼻孔以及头发,外貌上无法辨认,只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个钱包,里面有一张身份证,恰巧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她只看了他的尸体一眼,就吓到躲在墙角里,不敢吭声。负责调查此案件的警察,在天台上与负责检验尸体的法医有一番对话,躲在一旁的她,听得可清晰了。
“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什么时候?”
“嗯……根据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这副尸体最起码已经死了两个多月,尸身高度腐烂,还能保留完整的遗体已经很不错了。”
“你真的确定这副尸体的死亡时间是在两个多月之前?”
“不会错的,从蛆的生长程度再加上腐烂的程度,我非常肯定!”
躲到一旁偷听的她,瞬间被吓到腿软,慢慢地瘫坐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吭声。
假设那个男人没有说谎,他真的已经死去两个多月,那就是说,他的死亡时间是在五月份,而她与这个男人发生关系是在六月份,七月份中旬怀孕,那是她的第一次,孩子肯定是这个男人的,这个不会错,但他明明在五月份就已经死了,那与她有过一夜之情,有过欲火焚身的肌肤之亲的男人是谁?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这就等于说,一个男人无缘无故死了,然后以念力找到了她,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吸引了她,两人继而发生了关系,她更是怀孕了。当她正要找他时,却有人告诉她,他其实已经死去两个多月,那她怀里的孩子就是幽灵的后代?幽灵的后代?那生下来的小孩会不会是一个吸人血的怪物?她摸着自己的腹中骨肉,不禁悲从中来,原本以为这是与心爱的人的爱情结晶,但现在想想,那简直就是怀上了一个恶魔。
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她在充满着悲伤之余,也不忘继续偷听。
“死亡原因呢?具体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嗯……死者眼睛突兀,嘴巴半张开着,口中有残余的白色唾沫,拳头紧握,头发乱作一团,青筋暴现……这些症状似乎是用药过度而产生的副作用导致的死亡,具体原因应该是心脏遭到严重的撕裂,心肌房破裂,窒息致死。”
“我查过了,死者有参与过地下拳赛,不排除是为了击败对手而服食了过量的禁药。不过他是一名律师,典型的知识分子,不可能不知道禁药过度的危害性,要他服食过度的可能性似乎微了一点,但事实就是这样,他服食禁药过度而死亡。更为奇怪的是,他的尸体怎么会在隔了两个多月以后才被发现呢?有人故意藏起他的尸体?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何现在又要将尸体重新暴露,目的何在呢?”
她的精神再次遭受严重的打击。
原来他是一名律师,还参与非法拳赛。
说来真是可笑,她明明与他发生了关系,还怀孕了,但她就连他的最基本的信息都不清楚,他的职业还在他死后她才知道,她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男人,却莫名其妙地为他怀上了一个孩子。曾经自以为是的满满幸福感现在全变了恐惧、彷徨。
她不慌不忙地从那个天台逃脱,她不愿意再面对那副尸体,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到了第二天,报纸新闻便登了出来,她还特意买了那天的报纸,目睹了尸体的特写,还看到了他的名字—贝芬。
说实话,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还得感谢报纸的报导。她感到一阵噁心的感觉,那是孕妇的妊娠反应,她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不再是纠结他是否真的死了这个问题,而是要及时拿掉她腹中的孩子,那是一个幽灵的后代,她不能让他生下来。
她真的有想过将小孩打掉,但医生劝了她很多次,久而久之她也被感染了,不禁惋惜地摸着腹部。或许孩子真的是无罪的,她不应该那么残忍,扼杀他来到这世界上的权利,他不应该沦为一段错误关系的牺牲品。
就这样,在某一个夜里的凌晨时分,她生下了他。
比较欣慰的是,他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有着无比锋利的牙齿,棕红色的头发,两眼无时无刻地瞪起来,有着锋利无比的长指甲。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降临这个世上之后,像其他婴儿那样,哭得很厉害,像是在抗议来到这个世界。
看到他哭得如此厉害,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多少个夜里,她都梦见自己生下了一个怪物,全身血淋淋的,极度贪婪地吸食着她的血液,以此作为生长的代价。
那些异常煎熬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
在小康两岁那年,她带着他去见自己的父亲,但隔壁的邻居却告诉她,她父亲已经死了,死于心脏病,死亡时间恰巧在小康出生后的一个星期,他们说,他走得很安详,在睡梦中死去的,丝毫没有痛苦。
她并没有很伤心、难过,只是感到很诧异,没想到父亲是在这种情况下去世,想起当时,她还为了生小康的事与他狠狠地吵了一回,然后他们两父女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她还想着带自己的孩子去见外公,好让他见见自己的外孙,说不定可以感化他,让他的暴脾气可以收敛一点。
但是,他就这样死了。
在那一瞬间,她抱着小康的力度仿佛更紧了,在这世界上,她的亲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小康就是她唯一的希望,最后的精神支撑,她不敢相信再失去他会变得怎么样。
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没有再想过他的死亡真相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将他的孩子独立抚养长大。
那天面对着钟警官,她差点就决堤而出,忍不住要将他的死亡案件告诉她,让她插手参与调查,但她随后又认真地考虑到,万一这件事被翻出来调查,那小康的身世来由就会被曝光,这样一来,从此以后很多人都会带着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饱受舆论,到了他长大以后更是压力加大,对其影响很深,为了顾全大局,她终究还是将心中所想给强行压了下去。
俗话说牵一发继而动全身,她不喜欢发生意外。于是她只好加以隐瞒。
但小康从来没有问过她,关于自己身世的事。
她问过他很多次,那天晚上他是如何离开房间的。她明明记得临出门之前,她是将门反锁着的,但门仍然被打开了。他只是一个小孩,不足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相信是有人在半夜里从外面打开了门,让他逃了出去。由始至终他都念叨着一句话,一句很奇怪的话,尽管她已经听得非常的厌烦。
“白影……模糊不清的白影……一直在移动……我当时迫不及待地追了出去。”
这是他的原话,说这话时的表情就像是被洗脑了似的,念叨不停,跟强迫症发作那样,一定要遵循某种特定的规律喊出来那样。
他是幽灵的后代,这一点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拿着几份文件,移步到黄雁如的办公室,不过现在已经成为了钟警官的临时办公室,因为桌面上放的全是她的东西,包括查案时需要用到的文件,全部都集中在那里。
我进去的时候,钟警官正很伤脑筋地翻着陈旧的档案,注意力过于集中,以至于我进来了,她还没有发现,直到我故意地咳嗽了几声,她才猛然地从沉浸在旧档案的氛围中醒过来,但她肯定受到了惊吓,两眼就像无助的小绵羊那样,充满了彷徨,但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双手立在桌子上,轻声又非常有礼貌但很疲劳地问:你有其他事吗?
我摇晃着摆在胸前的档案,慢悠悠地说:雯雯的验尸报告完成了,大致上没有太多的问题。
“是吗?”她正忙着整理自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他问题。
我瞄着她压着的旧档案,好奇地问:在看什么案件,看得如此入神?
她神色慌张地掩盖着档案,支支吾吾地说:呃……没事,只是以前的旧案件而已。
我知趣地不说话,她语无伦次地说:对了,你放下验尸报告得了,剩下的我会处理。
“难道你看不到我手里有好几份档案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呃……对了,其他的是关于什么的。”
“这一份是鉴证科的检验报告……”我正说着,这边厢发现她的神情很不自然,慌慌张张的,我皱着眉头问她:你没事吧?
她弯下头,撑着额头说:没事,你说吧,我在听。
似乎,她在躲避我的眼神。
“我在检验雯雯的尸体时,发现她的手掌部位是呈现微弯曲的状态,五根手指有着企图合拢的迹象,就这样看,她似乎在临死之前企图抓着某些东西,或者已经抓到,但被挣脱出来,于是那个手掌就变成了抓空的样子。我开始怀疑死者在遇害之前曾经挣扎过,抓伤过犯罪嫌疑人的手臂或者身体上的任何一处组织。接着我在雯雯的指甲缝里找到了微量的皮肉屑,经过鉴证科的化验结果证实,被抓下来的皮肉屑的确是人体的组织,接下来我还怀疑一件事,于是我委托政府化验处将张幕云的人体dna细胞与雯雯指甲内残留的肉屑做了一个系统的比对,结果吻合程度为百分之九十九点八。换言之,雯雯抓伤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张幕云。”
她仍然没有抬起头,继续埋下去:也就是说,现在又多了一项不利的证据指向了张幕云,看来他的确是凶手,并且目前在逃。
“但是有一件事是很奇怪的,政府化验处从提取到的肉屑里发现,那些人体的组织细胞已经失去了活性,也就是说,当这些肉屑从人体上被硬生生扯下来时,那一处的神经细胞已经是处于坏死的状态,甚至可以用无生命来形容。假设她是从手臂上扯下来,那么那个人的手臂已经是坏死状态,或者已经是残废的。况且从肉屑的边沿轨迹来看,被扯下来时,他完全没有挣扎过,为何他没有挣扎呢?因为他的手臂已经残废,毫无感觉可言,这就是他不挣扎的真正原因。”
她反过来问:你的意思是,张幕云的其中一只手残废了?
我点了点头说:可以这样推测,但真实情况是怎么一回事,仍然是一个谜。可能性太多了。
她聚精会神地说:呃……似乎很不妥。张幕云的通缉令已经全市公布,海陆空都有人严查,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可以自出自入,对排查的队伍视若无睹,不断地来回犯案,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啊!
我随口地说了一句:说不定有人与他里应外合呢,可能有同伙也说不定。
随后她一阵激灵,拿走挂在椅子上的衣服,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一句话都没有交待下来,直接跑了。
我确定她走远了以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挪步至她的座位那里,鬼鬼祟祟地挪开被掩盖着的文件档案,我勇敢无畏地翻开第一页。
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拆迁大厦天台惊现’尸体’,离奇死亡数月。
地产最大悬案之一。
我反问自己,这算是偷看机密文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