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年纪,没有结婚,没有小孩,还喜欢女人,弟弟犯了连环杀人案,好不容易找到他了,转眼又死在自己的计程车内,全身被烧焦了不说,差点连自己的姐姐都不认得了。好好的一个家庭,就这样被彻底毁了,只为了一段三观不是很正的感情,断送了这一切。你说人的执着到底有多可怕?
sarsh的短小精悍理论在噼里啪啦地炸响在我耳边,但我无从顾及她的话题,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眼前的尸体,无比沉重地说:人的执着有多可怕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如果这宗案件再不侦破,就真的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她不以为然地说: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呢?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已经被逮捕归案了……哦,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畏罪自杀,整个人与作案的车辆于同一时间被彻底毁灭,这不得不说,真是天意啊!
我从外面拿了防护套,套在自己的身上,戴着手套和口罩,含糊不清地说:是不是天意,就要检验过尸体才知道。
她以为我在开玩笑,发出极其放肆的笑声:别闹了,赶紧交一份报告,完成工作就得了。他姐姐都确认尸体了。
我提醒她:准备好纸和笔,记下我所说的话。
她这才收回玩世不恭的性格,认真地对待。
“尸身的皮肤有百分之九十的程度被严重烧伤,双手蜷缩无力,两眼闭合着,眼珠被烧成爆裂的状态,部分眼白流出不明液体。”
她心有余悸地说:连眼睛都被烧伤,看来不是普通的车祸。
我打开了死者的口腔,说着:口腔内并无异物,没有发现灰烬的物体。过来帮我一个忙。
她放下了纸和笔,走过来好奇地问: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递给她一把刀子,冷冷地说:现在给我剖开尸体的鼻子。
“啊?什么?剖开他的鼻子?不好吧,他的遗体,其家属还要领回去的。”
“就算不剖开鼻子,仍然要解剖尸体的,化学解剖的情况你也知道,遗体不可能保留至最佳状态,况且尸身早已烧得面目全非,她估计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从来没有试过,再说了,我只是私人助手,剖开尸体这些工作也需要我执行?”
“这些工作早晚要你去执行的,现在只是提前让你熟悉这些工作的流程。”
她还在犹豫。
“来吧,鼓起勇气。”
只见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下定决心似的,手起刀落,金属插在鼻子,慢慢剖开,金属摩擦皮肉的声音不断地产生着,我转移了自己的视线,不去看她剖开的过程,隔了一会儿,她发出了一声尖叫,我不禁问她:怎么了?
“没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鼻子被剖开后的画面。”
我忍不住笑了几声,然后问她:你现在告诉我,被剖开的鼻子里,看到了什么?
“呃……也就那样啊,很多毛孔,黑乎乎的一片,其余的很干净。”
我再次反问着:没有灰烬吗?
“别说是灰烬了,一颗沙子都没有,干净得很。”
“好了,你先重新将剖开的鼻子缝合起来吧。”
我坐在铁架床边,陷入沉思,她却以为我在发呆,随即粗暴地拍打着我的肩膀,我立马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呢?整个人都出神了。”
我手里拿着一支很长的棍子,插在地上,调整着语气说:对了,既然他的嘴巴与鼻子内都没有发现灰烬,那就是说,在他被火焚烧之前,他已经死了,没有了呼吸,自然没有将那些被燃烧的灰烬吸进去。
“什么燃烧,他不是自己开着车,一个劲地撞向墙角里,身体遭受严重的撞击,车外漏油,再发生爆炸导致的死亡吗?”
我挥动着手里的棍子说:可是我检查过他的手手脚脚,还有颈部以上的关节,均没有发现严重的创伤,普通撞击的伤口都没有找到,他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最严重的就是被烧伤,但他在被烧伤之前就已经死了,说他被炸死吧,也是很牵强的说法,他身上一处被炸伤的痕迹都没有,而且如果是车子漏油导致的爆炸,那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车外被烧得最严重,里面的只是轻微的烧伤;但现场的情况却刚好相反,车内烧得特别严重,车外则比车内的要好很多。整个自杀的现象无论是现场环境还是逻辑分析,都构不成合理的推算。
她不屑一顾地说:你的意思是,他在车内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生命了?那开车撞向墙壁的人是谁呢?难道是他自己的魂魄?
我以棍子支撑着地上,重新跳了下来,恍恍惚惚地说:他的计程车已经被拉到证物房进行销毁,在此之前,我研究过那辆车的本身,在车的后尾箱我发现了一处很严重的撞击,车头那边的撞击凸痕却是很完整,一丝不苟;怎么会这样呢?我开始假设,有人开着另外一辆车对他的车进行追尾,从后面撞上来,他的车子自然会撞向墙壁,当时他的身上应该还系着安全带,所以他能够保护自己,等到撞击差不多的程度,另外一个人就下车,往车里倒了汽油,然后再点火,整个车身就这样被焚烧起来,他就是这样被活活烧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现场找到撞向墙壁的迹象,但找不到他被撞伤的痕迹,车子有漏油,但却没有发生爆炸,那就是因为,那些并非漏出来的油,而是有人往车的边沿倒了汽油,自然是焚烧而不是爆炸。
“他在车内时就已经死了,那是谁开车到现场的?”她问我。
我也不太肯定地说:“其实也不一定是死了,也有可能是服食了安眠药之类的镇静药物,有人开车,他当时是坐在副驾驶上,到了目的地以后,才有人将他的位置从副驾驶转移过去,等到一切都布置好了以后,再以车撞车,造成开车自杀的假象,然后放火烧车。”
她冷笑着说:你可别忘了他的博客写了什么,说不定是他自己畏罪,想着自杀,但是又想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然后就随便找了一个人开车撞他,再放火烧他。此是焚烧,刚好应验了博文上的内容,这是一种征兆啊。
我艰难地说:可是,既然要自杀,又不想那么痛苦,他大可以选择服食过量的安眠药,一样不会痛。
“他都说了,要焚烧自己。”
“那就对了,怕痛,为何又要选择焚烧自己呢?难道他就真的如此肯定,焚烧自我不会感觉到疼痛?”
她被我的一席话给折服了,变得无话可说。
我补充着:其实,只有极端主义的信徒才会采用如此这般的自我焚烧的方式进行殉道,而且他们可不是在沉睡中自我焚烧,而是当着当权者自我焚烧,这是一种示威的方法。他如此安静地死去,与极端主义的意识形态根本无法做到自圆其说,这是一种很矛盾的现象。
“他的所谓自杀有嫌疑,难道也是谋杀?”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我简单地说着。
“他杀了几个人,然后自己又被其他人杀了,这究竟闹的是哪一出呢?”
“想知道他闹的是哪一出,接下来就要看解剖结果如何了。”我在提醒她。
她递解剖刀给我,我丝毫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看我的眼神,她很快就意识到我的潜意识。
“你该不会连解剖也要我动手吧?”她惊愕不已地问我。
我闭上眼睛,很讨厌地说着:是的,这一次的解剖工作,我决定交给你做。
“可是我不会!”
“放心,我会站到一旁指导你。”
她表面上看上去很不情愿很不愿意,但其实内心深处是很开心的。
她按照我的吩咐,从尸体的胸口开始,将刀插进胸口的中央,慢慢地摩擦,刺入胸口,卡在表面,很顺滑地往下拉,那些皮肉就像拉链式那样慢慢地、一层层地裂开,刀达到的位置,表层皮肉就会裂开。
直到腹部的位置,肚皮已经是完全打开的那种,她立马丢开解剖刀,大喊一声,像个胆小鬼那样躲在我身后,不敢直眼观看,但又忍不住探出头。我感到万般奇怪,用手掰开胸口的一层皮,只见心脏的位置冒出了大量的水迹,我用手插进去,掏出了一小块的冰碎,不仅是心脏的位置,就连其他的脾肺肾都有类似的小冰碎,我拿在掌心里的冰块很快就融化了。
她像个大小孩那样,从我身后跑了出来,一脸惊讶地说:哎!奇怪了,为什么在他的体内会发现冰块呢?到处都有耶,难不成在他潜逃的那些时间里,他都躲在冰箱里了?
我抚摸着冰块的手突然紧紧地缩了起来,心领神会地念叨着: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的……
我放了sarsh回家,她今天包下了所有的解剖工作,已经很累了,虽然她坚持要完成验尸报告,但被我拒绝了,因为我在暗角里听到她与别人通话,在这过程中,我发现她在极其委婉地尝试推掉今晚与某人的约会(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是谁),她的语气很坚定,但我看得出其实她心里很不舍得浪费今晚的美好约会时光。
于是,站在人情与爱情的角度来看,我决定放她走,反正剩下的事情,她也控制不了,更加改变不了。
接下来的变化,我自己心里都没有底。
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像个小孩那样,玩弄着自己diy的水动轮船与风车,看着这些转个不停的风车,我又感动万分惆怅地趴在桌面上,痴痴呆呆地不断玩弄着,看上去极其颓废。
此时,钟警官走了进来,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朝我摊开手掌,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给我签一份同意书吧。
我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问:什么同意书?
“张幕云的尸体认领的同意书。”
“我为什么要签呢?就算要签也不是现在签。”我无所畏惧地反抗她。
“张幕云的遗体只要留在太平间,他姐姐就无法为其举行葬礼、下葬之类的仪式。”
我慢悠悠地回应道:“仪式当然要有,这是我们的传统嘛。不过也要等到案件侦破了以后才能签字。”
“张幕云连续杀害三名受害者,证据确凿,物证人证都俱在,这宗案件早已经侦破了,唯一的区别只是在于,他本人亲口承认然后签一份认罪的声明文件,他人都畏罪自杀了,这一个流程大可以跳过去,不必理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结束档案以及将张幕云的遗体交由其亲属处理,这一份文件局长已经同意签署,就差你那里,我相信你不会拒绝吧?”
她将同意书丢在我桌子上,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看上去真的非常讨厌,我沉住气,假装平静地说:目前这宗案件仍然有很多解释不通的疑点,虽然张幕云表面上是畏罪自杀,但不代表他是所有案件的犯罪嫌疑人,甚至他的畏罪自杀也有可能是幕后黑手的计划一部分,如果我们轻易地结束档案,就刚好上了真正犯罪嫌疑人的当!
她用手指头狠狠地戳着我的胸口说:你拿出证据啊!证明他是死于谋杀,还有其他案件的受害者,杀害她们的人是谁呢?
“这个……我暂时还回答不了你。”
“如果你回答不了我,就乖乖地签好这一份文件,不要给我违抗命令。”
“我不是违抗命令,我只是在告诉你已发生的事实!”
“许医生,我是你的上司,我说你在违抗命令,你就是在违抗命令!”
我离开坐着的椅子,恶狠狠地盯着她看,她也勇敢无畏地盯着我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最好立刻给我签了它,不然我会采取强制措施,你应该知道我有这个权力的!
“你会后悔的!”
“我做事从来都不会后悔!”
我轻轻地咬着嘴唇,紧紧地握着拳头,在那一瞬间很想爆发出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表面心平气和地拿起同意书,飞快地在上面签了我的名字,狠狠地将笔拍在桌子上。
她得意忘形地说:别这样许医生,我只是在做自己的分内事而已,你该不会介意吧?
我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发出令人心寒的笑声:怎么会?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那就好。她收起同意书,丢下一句:很快就会有人来将尸体运走,你记得放人。
“没问题。”我不想再看见她,很别扭地转过身,不打算送她走。
她走到门口那里才回过头说:对了,张幕雨要为弟弟举行一个葬礼,时间定在后天,在她邀请的名单里,你也在其中,我相信你会准时参加的,对吗?
我随意地找了一个借口:不好意思,后天我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准时出席。
“eon!男人嘛,大方一点,别那么小气,老是斤斤计较的,她真的很想感谢你,才邀请你的。”
我还在推搪着。
她居然来了一句:你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我收起了笑脸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
“很好,年轻有为。”她就这样走了出去。
关于这宗案件,我已经不想再理会,既然她都这样决定了,我也无可奈何。
于是我开着夜车回家,用钥匙稀奇地打开了门,发现crazy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的屏幕上还在播放着粤语版的《加菲猫》,刘青云的滑稽配音为该作品带来了更具灵魂气质的锦上添花。
那天早上煎好的那一份煎蛋还在餐桌上,尽管已经凉了,鸡蛋硬得很,甚至还有一个苍蝇落在上面,被我赶走了。
她这是在等我回来吃这一份煎蛋嘛?
我如释重负地坐在沙发上,她睡着睡着,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我回房间里,拿了一张蓝色的被子盖在她身上。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释放浮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