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我妹妹性格完全不一样。
但我们从小到大都有一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坏毛病,我们都喜欢抢对方的东西,我喜欢的,妹妹也会喜欢;妹妹喜欢的,我也会喜欢。但其实所谓的喜欢,只是喜欢跟她抢东西,我就很喜欢这种抢东西的感觉。
例如,小时候妈妈给我买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妹妹很喜欢,总是缠着我要,当时家里的经济情况比较宽松,完全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可以给她再买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妈妈也很乐意这样做。可是妹妹不肯要,她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是从我手里抢走那条红色的裙子。我当时当然说什么也不肯,妹妹发脾气,闹别扭,妈妈没有办法哄她。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后来,学校举行元旦晚会,我被老师选中,上舞台表演话剧。
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表演话剧的机会,包括那条红色的连衣裙,我一直都很渴望穿上它,出现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但是我却怎么找都找不到那条裙子了。我翻遍了整个衣柜,都找不到它,没有那条裙子,我根本就不想上舞台。那一次的话剧表演,我默默地错过了……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默默放弃了。没有红色的裙子,我简直就像丢失了自己的灵魂那样。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我考砸了,我的心思都放在那条裙子上。
在寒假里,我才知道,那条裙子是妹妹偷走了,她还偷偷拿那条裙子做了大幅度的修改,就算我重新穿上去,尺寸也不对,就算尺寸没有问题,那条裙子被裁改过,我脑海里一浮现起妹妹穿过我的裙子,我就不想再穿在我身上。我甚至会觉得那条裙子变得很肮脏,穿上它,我浑身都不自在。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我偷偷从妹妹的衣柜里拿了裙子出来,躲在阳台外面,将裙子丢在火盆里,用火烧了那条裙子,那阵火光不断地燃亮着我的双眼,飘浮在空中的灰烬落在我的脸庞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共同喜欢的那条裙子被燃烧成灰烬……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我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点是比较相似的。
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了它,也不会让其他人得到。
从我烧了她偷过来的裙子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我们的关系是不可修复的。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咳嗽了几声,松了松身上的筋骨,从容不迫地问她:
“就是因为这样,你们的关系才会变得那么僵硬?”
“我们的关系变得紧张,不会是因为任何一件事,或者其中一人的性格。而是因为,我们体内有太多相似的遗传因子,一起自我认为,这世上只应该只有一个我,或者只有一个她,是单独存在的,多了那一个,就是多余的,必须要想方设法地令对方消失。这个就是我们最执着的一个地方,我们太倔强,所以才会导致姐妹关系破裂。”
我若有所思地吸收着她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像个心理专家那样问她:
那……你们彼此之间有没有吵过架?或者动手伤害过对方?
“不……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也没有伤害过对方,一直是表面上的和谐,暗地里的彼此憎恨,犹如一对感情陷入奔溃,陷入破裂边缘的夫妻那样。”
我想了想,继续问:你结婚了,你妹妹应该知道吧?
她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笑着:她当然知道,别说是我结婚不让她知道,就算是我谈男朋友了,我也会选择隐瞒她。
为什么?我情不自禁地问着。
“因为……我们的性格从小就形成了。小时候喜欢抢对方的东西,一只猫、一只狗、一张纸,我们都会同时喜欢上,彼此都不肯放手,除非那张纸被撕成两半又或者那只狗死了。我们长大了也会企图抢对方的东西,金银珠宝、高跟鞋、包包都能抢,男朋友、丈夫也一样可以抢。可是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呢?我妹妹是一个怪咖,性情孤僻,难免会有人喜欢她的,准确来说,她是不会无缘无故喜欢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只要我这个姐姐喜欢的,她都要抢。但她是那种只要喜欢了一个男人,她就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都要得到的女人。这一点我很清楚,读初中的时候,我交往过两个男朋友,但都被她抢走了;大学时期也谈过三次,也被她抢走了。我不懂我喜欢的那些男人究竟喜欢她哪些方面,但她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地抢走了一切属于我的东西。因此,我还因为自己抢不过她,一时想不开,企图割脉自杀,但幸好,自杀并没有成功,不然我也遇不到现在的丈夫,他真是一个超级完美的对象……”
说罢,她朝我展示了手臂上的旧伤痕,浅黑色的划痕停留在光滑的手臂上,看得我触目惊心。两个女人互相之间的斗争原来是那么的可怕。
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是挺感兴趣的。
“你现在的丈夫,会不会认识你妹妹?又或者说,他们之间说不定已经……”我说到一半就机警地停了下来,剩余的,我要她自己说出来。
她突然露出一脸的寒光,舔了舔嘴唇说:你以为我没有防备吗?在我结婚以后,他知道我有一个妹妹,我一直在用尽全身的力气阻止他们碰面。我也会猜到,妹妹会透过其他的渠道接触他,于是我偷偷地在家里装了摄像头,我在银行里无时无刻监视着他在家里的情况;我还在他的手机装了偷听器,他的一举一动都尽掌握在我的眼眉底下,我绝对不允许让妹妹有机会接触到我的丈夫,更不会给机会他们见面,一旦见面,这个男人留着也是白费心机。
她总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每一个男人都极度迷恋她,尽管她本人是一个怪人。
我不禁捂着自己的嘴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可怕的控制欲。
“你丈夫对监控与偷听的事,是否知情?”
她颇有自信地摇了摇头:他不会知道的,他每天的行踪都被我监视着。不过……他一旦出去了,不讲电话,我就会失去对他的掌控范围。
这个时候我忍不住反过来问她一个问题:事实呢?事实证明,他根本没有联系过你妹妹,而你妹妹也没有联系过他,对吗?因为你已经很久没有她的踪影,也没有她的消息。你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自缚自束,疑心太重只会影响婚姻的质量。就像一个罐头食品那样,本来它的保质期可以很久,但你偏偏将它丢在一个很恶劣的环境里,提前腐烂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她两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往后倚靠,粘在沙发上,喃喃地说着:我被抢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我不允许妹妹抢走我任何一样东西,珠宝首饰也好,男人也好,绝对不允许。就算我不要他,也不允许她抢走他!
我又喝了几口茶,突然觉得脑袋膨胀,眼睛变得无比沉重,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她像个幽灵那样,气若游丝地问: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脑袋很晕?
我浑身没力,她的声音仿如飘浮在周围那样:你刚刚喝的那些茶,我下了安眠药,很快你就会睡得像个死猪一样……
我浑身发抖,想方设法地令自己脱险,很快她又接着说:这你都相信?骗你的啦!你肯定累透了,赶紧回家休息吧,我也该就寝了。
我走路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口齿不清地说: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
她笑了,她居然笑了,笑得像个七八岁的姑娘那样,但在笑容的背后又潜藏着多少可怕的可能性呢?女人的神情实在是千变万化。
我走路的时候,双腿发软,奇怪了,一个人再累也不可能像我这样的……
回到家里,我邀请了莫求作为客人,当然是出于工作的缘故。
你三更半夜请我过来,好歹也尽一个主人家该有的样子吧?连一杯茶水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在向我抱怨着,但还是从档案袋里拿出几份记录文件。
我随便地说着:哎,我晚上很少吃夜宵,所以你将就一下吧,最多我明天请你吃早餐。
她爽快地说:少来。我们言归正传。
晓红没有说谎,我从她的消费记录里找到了购买大量摄像头与监听器的财政支出。她先是从网络上购买了监控设备,转而又在其他地方买了监听器。
我困惑不已地问:这些东西可不是柴米油盐,怎么网上也能买到?
她不禁吐槽着:这年头只要你有钱,有渠道,没有东西是买不到的。都是钱的问题而已,更何况这种器材的费用也不高,监管力度也不是很严格,所以还算正常的。
我一张一张地翻阅着每一份消费记录的单据:哇,这个女人还真的很喜欢穿裙子穿高跟鞋,买来买去都是这些东西,而且是一式两份的,她在搞什么呢?
她无奈地摊开手:谁知道呢?
我尝试着问:她们两姐妹是不是有病啊?那么喜欢抢对方的东西。
她鼓着嘴巴说:同卵子双胞胎有很多地方是极其相似的。例如外貌,性格,行为习惯,思维逻辑都很接近。更夸张地说,有时候两姐妹站在一起说话,你会有一刹那的错觉,以为她们是相互复制出来的衍生品那样。如果妹妹精神病,那么姐姐也会有,反正是一个共同体……关于这个问题那就要从遗传学开始说起,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改天再讨论这个问题。
她即将要动身离开,我连忙拉着她的肩膀,她惊呼道:你干嘛?想吃我豆腐啊?
我一时脱口而出:哎,你以为你是黄雁如啊?
“其实我想去一趟晓蓝住的地方,想看看有什么线索。”
她困惑地问:调查失踪案,还能在失踪者的家里寻找线索?
我自言自语地嚷着:要调查一个人为何玩失踪,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他们住的地方,研究他们平时的生活习惯,了解他们的行为模式,探索他们的潜在意识究竟在哪个范围里。
她立马制止我的发言:先慢着,你刚刚所说的那些惯性思维是很好的东西,可是你首先要搞清楚搞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现在调查这个案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们连档案都没有开设,行动报告没有写,行动记录也没有写,整个案件完全是我们用私人时间去调查,不属于工作的范畴。除了公费不能报销,我们还不能名正言顺地向法庭申请搜查令,擅自闯入他人地方是一种刑事罪行,尽管这个人根本不在房子里,我们也不能擅自进去。
我坚决地说:可是,我一定要进去才能对案件进行详细的了解,被阻挡在门外,犹如雾里看花,白费力气,费心思,熬眼困的那种。
她反驳道:调查是好事,但是也要适得其法,要是被附近的居民发现我们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擅自闯进屋里,我们就完蛋了。
我不怀好意地问她:你一定有办法的,想想嘛。只要进去了,整个案件就会更加明朗化。
她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不管怎么样,违反既定程序的做法,我是绝对不会赞成的。
她走了,门被她很粗暴地关上。
我难得放松了一会,躺在沙发上松了一口气,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吓得赶紧回过头,原来是崔悦,她头发凌乱,一看就知道她是刚刚从梦中醒过来,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低着腰问我:刚才来的那个客人是谁?
我支支吾吾地说:是……电脑分析员。我找她主要是调查数据上的问题。
是吗?她很快就坐在我的大腿上,紧紧地勒着我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要是让我发现你背叛我,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立刻就一刀从你脖子这里割下去,拖到肋骨那里,直到你死亡为止……我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她随即便发出笑声:吓你的啦,被我吓到了吧?我的演技有没有进步了?
我假装被吓到了:要不是你那微笑,我差点以为你要杀了我。为什么你们这些女人的疑点那么重?你的高中同学居然想到全天候监视自己的丈夫,又害怕自己的妹妹抢去自己的丈夫,每天把自己弄得草木皆兵,这难道不累吗?
她对此嗤之以鼻:要是你们这些男人肯安安份份地经营一段感情,也就没有疑点太重的说法。我们女人也是很累的,谁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但你们愿意太平地过日子吗?想方设法地出轨,说什么七年之痒,全是扯淡。
我恐慌不已地说:我觉得这宗案件越来越不对劲,姐姐对丈夫的忠诚度是完全不信任;还要预防一个随时会抢去自己丈夫的妹妹,这下妹妹与丈夫又失踪了……我觉得这个晓红很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呢,我也说不出来,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
她转眼又像一条大蛇那样,缠着我的腰部,妖媚地对我说:怎么?你想放弃调查?不可能的,太晚了,无论如何,你都要找到失踪的妹妹与丈夫。
她说话的口吻似乎在恐吓我,不过我也不会放弃调查的,越是迷雾重重,我就越要探索清楚,在迷雾的尽头,究竟隐藏着一副怎么样的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