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咖啡貌似是新开张没多久的,工作人员都不在店内,大多数在外面负责派发传单。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上,笑着一张脸,厚着脸皮硬塞着传单给过往的每一个人。他们通常会面无表情地拒绝递到眼前的传单,就算偶尔会遇到一两个好心的过路人,愿意接过他们的传单,也只会非常无奈地在下一个转角处的垃圾桶里扔进去;又或者会将这些传单折成一部纸飞机,在又潮湿又寒冷的空中飞出去,通常这种纸飞机在又湿又下雨的天气中是飞不起来的。
我用勺子搅拌着咖啡,望着窗外在派送传单的工作人员,不禁悲观地联想到,万一将来要退休了,钱不够用,扫地没有人要,倒垃圾也没有人要,会不会沦落到派送传单的份上呢?
我已经够悲观,堪称悲观主义的佼佼者,但没想到,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女士,比我更悲观,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心神恍惚地往浓郁的咖啡里下糖,我虽然悲观,但也不至于心神恍惚,我看着她下糖,心里在默念着她下糖的次数,怕是越来越多。我以为她喝咖啡习惯喝甜味的,于是我拿起旁边的报纸,高高地举起来,隔着报纸问她:你喜欢喝甜的?你早点说,我带你去喝糖水好了。咖啡里放那么多糖,味道会很怪的。
她终于停止了往咖啡里放糖的动作,慌乱不已地说:没有,我只是忘记已经放过糖了。
我仍然是隔着报纸对着她说:文蒂,这一次你约我出来,是不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她的嘴巴刚刚喝了一口咖啡,被我这么一问,她又控制不住喷了出来,还好我有报纸替我挡着,整份报纸湿了一大片,她连忙跟我说对不起,我放下手中的报纸说:没事啦。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她略微恐惧又不太肯定地捂着嘴巴说:我……昨天……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看她那么害怕的样子,该不会见鬼了吧?
我努力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引导她继续往下说。
“我昨天去对面餐厅吃饭,要过马路,恰巧碰到了红绿灯,很多人都在等红灯过,包括对面也有一群人在等,我也不例外。但是很快,我慢慢地注意到对面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人,是一个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装,戴着一副银色的眼镜框,文质彬彬,撑着雨伞,可是当时并没有下雨……”
我不禁打断她的回忆:先慢着,看你如此慌慌张张的样子,你到底看到谁了?
只见她幽幽地从口中冒出一个人的名字:张大宝。
这一回轮到我喷了一口咖啡出来,还好喷射的程度没那么远,不过距离我眼前的桌子范围扩大了一大截,全都湿了。我捂着红了一半的脸庞,抹干净了嘴唇,不太肯定地重新问她一次: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你究竟看到了谁?
她说话的语气显然比较激动: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自己看错了,于是我赶紧揉了揉眼睛,再重新望向对面,张大宝的脸庞仍然出现在对面马路,他还掸了掸肩膀上的雨水,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准备过马路,我当时立刻就想不要命地狂奔过去,可是挡在我眼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几个孕妇还有几个儿童,我的行动被限制了。等到绿灯亮了,对面的人开始往这边走过来,我迫不及待地站在街口,等他过来,可是他迟迟没有过来……准确来说,他已经消失在对面等街道上,我再冲过去,环顾着四周,人群逐渐已经散去,张大宝也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他宛若从来不曾出现过似的,我那天还不断地呼喊他的名字,在附近的街道上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回,他都没有出现。事后我便陷入崩溃的边缘。
我捂着嘴巴,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你的意思是,前一秒你还看到张大宝出现在对面马路的人群里,下一秒他就像人间蒸发消失了那样?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以解释的原因。
要么他当时真的出现在对面马路,但他看到你了,于是匆匆忙忙地从别的方向走了;
要么就是,你太想念他了,导致出现了思觉失调,产生了幻象,他根本不曾出现过。
她很着急地拉着我的手说:不是这样的!我敢发誓!我当时真的看到他了,他当时还撑着一把绿油油的雨伞,双手插在裤兜里呢。
我只能尝试着令她冷静下来:首先,人的想象力是非常丰富的。例如你看到一只小小的苹果,但你的潜意识就会自动为它添加一些比较夸张的细节。例如这个苹果会飞,又或者这个苹果对着你嘻嘻哈哈地说话。这都是想象力在作怪。
她重复着刚刚那一番话:我真的看到他了!你要相信我!
我尝试着松开她的手臂:你也会说了,当时又没有下雨,好好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撑开雨伞呢?而且这把雨伞还是绿油油的。你还说他掸了掸肩膀上的雨水,都没有下雨,又哪来的雨水呢?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说的那些都不太现实。
她的手慢慢地缩了回去,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浑身在颤抖着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以为我太想念他,所以发神经了,才看到幻觉了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她,但我的眼神是默认的,很复杂,说不出来。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发神经!我看到的那些不是幻觉!他真的出现了!当时就在对面马路那边,我真的看到了!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撒谎!
我维持着耐心向她分析:就算他真的突然之间出现了,他第一时间应该去找自己的妻子才对是吧?他找到了妻子,他妻子就会到失踪人口处销案,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这边还没接到任何销案的通知。更何况是张大宝的妻子委托我们调查她丈夫失踪的事情,如果她丈夫真的出现了,她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现在反倒是水静鹅飞,一点消息都没有,相比之下,你真的肯定,张大宝回来了?他要是真的回来了,就算他真的不肯见妻子,总得会见你一面吧?所有人都不见?他还能去哪里?连自己的家也不回?公司也不管了?别想太多了,你肯定是出现了幻觉。
她还是那句话:说到底,你始终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
我无奈地说:我也很愿意相信你,可是从客观存在的规律与条件来说,你看到的确实是不太可能出现和发生的。如果你真的太想念他,我建议你找点其他事情做做,最起码可以转移注意力。
她貌似很生气,毫无预兆地跳起来,穿好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说:我不管!我会向你证明,我没有出现幻觉!我的的确确是看到他了!我要证明给你看,我没有错!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好吧,这一顿又是我请客了。
走出咖啡厅,原先负责派传单的那一批人都已经换了。我看到他们纷纷换好了衣服,在无比寒冷的冬天里穿上单薄的外套,撑起雨伞,有伴侣的则肩搭着肩一起走;孤独一人的只能可怜兮兮地咬着牙关,瑟瑟发抖在空中迟缓地前进。
你看,这才是撑雨伞的最恰当理由之一。
没有下雨又撑起雨伞,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走在寒风中,她那坚定的眼神不断地从我脑海里闪过。
我极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
我买了一份热乎乎的云吞面与水饺,打包拿回家给崔悦吃。
没想到她早就躺在沙发上,身上裹着厚实的被子,手里还拿着一本《英国人的故事》睡着了。我记得她前段时间才刚刚研究完苏联的历史,现在怎么又开始研究英国的历史了。
她一定是看书看得太累,所以睡着了。
不过没关系,我很了解她,我将打包回来的食物放在餐桌上,打开盖子,一股香味不断地从空中袅袅升起,香气逼人。我就坐在一旁,双手抱在怀里,坐着等待她的苏醒。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很快就慢慢地爬了起来,朦朦胧胧地揉着眼睛,鼻子里发出撒娇的声音,身体在扭动着,脚丫子在不停地晃动着,她的鼻子也跟着香味的飘动而抽搐起来,眼睛瞬间撑了起来,像是发现了金光闪闪的金子那样,流着口水,舔着嘴唇,兴奋不已地喊着:哇!太棒了!我肚子都叫了大半天了!她朝我这边跳过来,在我脸上吻了好几遍,舌头不断地舔着……一阵子过后她又跳回隔壁,拿起筷子心满意足地用餐。脑袋那里不断有烟雾升起,好像脑袋冒烟了那样。
我哭笑不得地拿起旁边的杂志,假装很认真地看杂志,其实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望着嘴馋不已的她,突然心里冒起一种很欣慰的感觉。
上天虽然让我失去了黄雁如,彼此之间越走越远,但崔悦好像就是上天给我的安慰奖那样。
她一边吃着,还一边哈气,我翻动着杂志的页数,故意问她:你现在开始研究英国历史了?
“是啊,苏联的历史已经研究完,整个历史轮廓我都摸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开始研究另外一个国家的历史了。”
我接过她刚刚手里拿着的《英国人的历史》,好奇地问:这玩意好像是一个系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总共只有三本耶。
她点了点头:是的,我从网上买回来的,省了一大半的钱,其余两本在房间里。我要尽快看完这一系列的作品。
我哭笑不得地问:难道你真的那么喜欢研究历史?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了解过去的历史事件,不知道过去的世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又如何客观地看待这个新世界带来的不明因素呢?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不断地轮回着。”
“所以你就准备从罗马帝国开始研究?”
她很快就吃完了,满口的味道,毫无预兆地朝我这边扑过来,与我深情地吻了起来……
我闻到了云吞的残余香味……?
一夜激情过后,我们睡得很昏沉,期间我们的手机响了很多次,她让我接电话,我没有理会她,翻过身继续睡。
昏昏沉沉过了很久,直到我睡足了精神,慢慢从床上爬起来后,她已经坐起来看书,聚精会神的,半裸着身体,手里捧着一本书细读,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睡醒,我感觉身体地发抖,周围的冷空气不断地吹袭着,我又赶紧缩回了被窝里。
我用被子盖着自己,透过被子问她:你怎么那么早起床?
她平静地说:早?现在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多了,我们差不多已经睡了足足的一天。
我不禁有点害怕地反问自己:有那么久吗?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没有那么累吗?
她放下书本,手指抚摸我的脸庞,慢悠悠地说:宝贝啊……这种事情你懂的,都是男人比较累。女人可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对了,你手机有未接电话,一共有五个哦,而且是同一个电话号码,还不赶紧看看是哪个美女急着要找你?
原来我昏昏沉沉时听到的电话响声不是在做梦啊。我勇敢地爬出被窝,从木柜上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文蒂给我的电话,的确是有五个未接的记录,那都是中午十二点多的事情了。奇怪了,她找我有什么事呢?哦,对了,她还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信息的大致内容如下:
‘许警官,我打你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我决定了,我还是要到张大宝的家中去一趟,说不定他真的躲在家中不肯出来。我要证明给你看,我的决定是没有错的,他真的回来了!’
短信发送的时间为一个小时之前,也就是七点多的时候。
人在晚上的时候做决定总是会犯错误,她实在是太冲动了。
我拿起手机直接打她电话,可是对面那边一直传来单调的嘟嘟嘟……
她没有接电话,转到录音留言了,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迅速地钻出被窝,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神色匆匆。她倒是觉得很奇怪,故意逗我:怎么了你?赶着去买东西给我吃?还是约了哪个小情人?
文蒂曾经找过我,她说要去张大宝的家里找他。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我。
她曾经告诉过我,她看到了张大宝出现在对面马路,可是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就说她可能产生了幻觉,张大宝不可能一回来连自己的家都不回,反而在马路上游荡。我说了她几句,现在她为了证实自己是没有错的,她已经找上张大宝的家里。
她夸张地喊着:那岂不是会暴露张大宝在外面有情人的事实?
没错,为了阻止这件事,我们必须要一起去阻止文蒂,不然晓红内心的伤将会更加的严重!
在我们谈话的期间,她已经换好衣服,换好鞋子。
我奇怪地注视着她:大晚上的,你还要穿高跟鞋?
她蛮不讲理地瞪着问:是又怎么样?你咬我啊!
我默默地说:咬过了啊!昨晚。
她狠狠地拍打着我的肩膀:神经病啊你!
我也跟着喊:神经病哦!你身上还有咬过的伤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