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宋青月与所谓的送生神君交手时，便察觉了他并非活人。
寻常习武之人，哪怕是顶尖的高手，出招也尽量避免自己受伤，但送生神君完全没有这样的规律。
他的锁链形如蛇，动如魅，与宋青月交手却不落下风。因为他不怕宋青月的匕首落在身上，刀刃会在他身上留下伤痕，但划下去的手感并不像割开皮肉，反而像在削木头。
送生神君也像没有痛觉一般，行动并不会因为受到宋青月的攻击而迟缓，甚至他的关节远比宋青月灵活，能够诡异地扭动自己的肢体，让原本被宋青月避过的招式从刁钻的角度再度袭去。
应当是人偶，宋青月在心底估量着。
匕首被缴落是意外，但被带走就有几分是宋青月故意的了。
如果她想，这个人偶要带走她还是有几分困难的。
但是她没想到，人偶连带东方旭一起带走了。
他们二人被锁链绑在身后，送生神君在前面踏风一般极速前行，穿过雾气中的房屋。
宋青月判断不出方向，抬头去看东方旭，只见他虽然被绑着，神色却十分镇定，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东方先生也是故意的？”
“啊……这个，”东方旭笑了笑，“总比让客人的小徒弟被绑走好一点。”
宋青月眯起眼，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东方先生对幕后黑手的了解恐怕远比告诉我们的要多，连玉阳道长也不知道……你竟然舍得骗她么？”
“客人此言差矣。”东方旭半扎的头发在风中被吹起来，眼睛上的布带也被吹得松散。
“我的确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是若要问前面那具傀儡的主人，兴许我有几分头绪。”
“哦？此话怎讲。”
东方旭露出一个笑容，“客人知道，偃甲之术唯有墨门精通，那其实能够制造这样的傀儡的人……世间并不多，你说对吗？归尘师兄？”
他的声音扬起来，有意说给在前面奔跑的送生神君听。
宋青月微讶，“归尘？是住在锦绣四房的那个归尘？”
人偶的脚步猝然停下来，被捆在链条中的两人狠狠摔向铺满瓦片的房顶，宋青月脚尖踏这瓦片，向前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再一回头，瞎眼的东方旭却完好站在房顶上。
“你唤他师兄，你们可是同门……你也是墨门之人？”宋青月道。
东方旭摇头，“六大门派之间常有往来，弟子互相见礼也按照辈分称句师兄师弟，我并不是墨门弟子。”
的确如此，就像她和燕北霜，虽非同门，但李重阳和燕山掌门乃是同辈，两间门派又一向交好，因此燕北霜会称她小宋师姐，她也会回以一句师妹。
送生神君转过身来，不知为何，此处并未被雾气笼罩，月色如水一般映亮了他的脸，宋青月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人偶的面容。
脸上有拼接的诡异纹路，眼睛不会眨，一直望着前方，毫无生气。
“旭师弟，许久不见。”
东方旭也不在意身上被锁链绑着，随意地在房顶上坐下来。
“在客栈住了那么久也没打个招呼，没想到跟师兄说上话会是这种场面……哦，现在好像不能叫你师兄了，就归尘吧。”
人偶静默片刻，“你想叫师兄，总是可以叫的。”
“算了吧，叫你一声师兄，我的客人又要以为我跟你是一伙的。苍天可鉴，你干的这些事我可一点都没参与，甚至今晚之前我都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搞鬼。”
送生神君的人偶安静片刻，似乎是在斟酌怎么接话。
宋青月见状插嘴道，“这是什么情况？”
“你问我吗？”东方旭脸上又泛起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是吉光阁除名弟子，现在当然不能叫他师兄了。”
宋青月微微一怔，没想到他出身吉光阁。
江湖六大名门之一的吉光阁，擅长诡道，与墨门有着世仇。
人们对这世仇的来源众说纷纭，有的说吉光阁弟子偷师墨门，有的说两个门派是反目成仇的兄弟所开创，也有的说是墨门有愧于吉光阁初代阁主。
但无论源头是什么，到了这一代，墨门渐渐没落了，吉光阁的弟子却仍是对其未加好颜色。
“客人，你知道的吧。我们吉光阁里怪人多，易容啊算卦啊奇门遁甲啊，所以我也什么都学一点。”
“旭师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就这样被除名，可惜了。”人偶说道。
东方旭嗤笑一声，“无所谓。总之我什么都会一点，刚好就是研究傀儡的时候，碰上了专习偃甲机巧的归尘师兄。我们那时相见恨晚呀，背着门派偷偷见面，哪怕两个门派互相仇恨到能杀红眼，也不妨碍我俩私底下沟通制造傀儡的技巧。”
他面向人偶的方向，“如今看来，归尘，你在机巧上的天赋真是无人能敌，竟然造出了这种程度的东西……还不止一个。”
“你是因为跟他私下会面，所以被门派除名的吗？”宋青月问道。
东方旭摇头，“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是因为公主，你还是选择了她。如果当年你没有下山去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吉光阁二师兄，阁主最得意的弟子，这个名号应该早就传遍江湖了。”人偶淡淡说道。
“这话说得……”东方旭听了，却好像并不后悔，“你不明白吗？殿下是我的所有呀……没有殿下，就没有东方旭这个人，为了她怎样都是值得的。”
“叙旧的事情先放一放，白天我们应该有大把时间来听你们过去的故事。现在我只是有个疑问，这位……墨门的归尘，你如此兴师动众制造这么多偃甲傀儡，在城中散布闹鬼的传言，所为究竟是什么？”
宋青月看向人偶，那个人偶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宋青月莫名觉得他比刚开始看到的模样，似乎更像一个“人”，仿佛间接地传达了归尘的心境。
她又想到那个在房中被玉阳劈成两半的女傀儡，一时间有些难以断定归尘的精神状态。
他好像有点分裂的人格。
“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告诉你的呀。”人偶的语调又上扬起来，咯咯笑着捆紧了宋青月身上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