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握着筷子夹烧麦,闻言手一顿,“说什么?”
“说我们几个,代理掌柜连同新婚夫妻一起消失,只会加剧城中的流言吧。”
宋青月说着,见归尘半晌无言,于是了然道:“你什么也没解释,任其自然发酵。”
她叹了口气,一时间没什么胃口,“我不觉得归尘先生会将仇恨随意强加在无辜的人身上,但你要知道,流言多传一日,城内便会人心惶惶一日,即便白日里大家的生活看似都在正常进行,但潜藏在水面之下的危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
娄长言见她筷子停了,皱一下眉,给她夹了一筷子下饭菜。
“不会很久的。”归尘道。
“先生意识到我所说的问题严重性了吗?现在你手上没出人命,不是因为你善良,无心害人,而是因为事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总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铤而走险,若是到了真出命案的时候,即便那不是你的本心,作为始作俑者,你也难辞其咎。”
“姑娘,我说过了,不必忧心。”归尘斟一杯茶递给她,“时辰到了,我自然会得到应有的结果。倒是昨日二位所说的,要我帮忙制作偃甲,是怎么一回事?”
宋青月深深看他一眼,不再提及这个话题。
“是我的一位熟人,身上装着墨门所制的偃甲义肢,但由于年久失修,近来情况已不大好了。”
“墨门所出的偃甲义肢应当都有记载,姑娘的这位熟人叫什么?”
“周云。”宋青月答。
归尘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的印象里,没有叫做周云的人在墨门定制义肢。”
“陈飞呢?”宋青月又问。
归尘仍旧摇头。
“是十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现在也能记得吗?”娄长言问。
“自然,”归尘道,“偃甲机巧是我派独门秘法,不得外传,也意味着我门对其负有相应的责任,这些记录在册的东西都是仔细检查过,不得出纰漏的。”
“那倒是也有可能化用了假名……”娄长言说着,“但是你们的偃甲是谁都能定制的吗?”
归尘否认道:“产出有限,因此一般是权贵优先,其次则是价高者得。”
“你觉得陈飞像哪种?”娄长言瞥向宋青月。
对方一手拈着下颌,陷入沉思,“都不像……”
她当初就觉得陈飞背后有更大的主使,无论是陷害赵锦歌还是后来在凉州叱咤多年,凭他一己之力怎么看都做不到,这其中缺了关键的一环,在背后支持他的那个人,非富即贵。
贵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当朝官商虽有往来,却都是暗地里,普通的富商即便有钱,也要看当地官府的脸色。
而陈飞能够从这么严重的事件里脱身,仅仅只是被贬职,甚至多年后还能重新启用,支持他的人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想必极大。
但这个人,或者说这一势力是谁,宋青月没有头绪,她是江湖闲散客,庙堂之中的纷争,她并不了解。
“周云是女子,所配义肢为一臂一腿,早些年还有墨门的人为她修缮,这些年却没有了。”
“女身的手臂与腿……”归尘沉吟,“这位周云身量是不是与姑娘差不多?”
宋青月还在回忆,一边娄长言点点头,“差不多。”
“那我倒有印象了,的确是很早之前的一笔单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还在使用。”
“这么说……”
“我可以按照当年的图纸打造一副新的,安装与修理事项单独写下来,之后寄给这位周云就可以了。”
“不需要你亲自去看看?”宋青月问。
归尘颔首,“该注意的我都会写,几日之后恐怕我无法抽身前往了。”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
“姑娘请讲。”
“我能否问问这一单的客户,是什么人?”宋青月说着去看归尘的眼睛。
只见他眼神闪烁一下,“抱歉,对客户的身份我们需要守口如瓶。”
“……我倒觉得不见得如此。”娄长言道。
瞥见宋青月望过来的眼神,少年顿了一下,“如果今日询问你的人本就是权贵呢?如果你们有人借你们所制造的偃甲生出事端,而此人身份只是平民呢?你还会对权贵、或者对调查起因的大理寺的官员守口如瓶吗?”
归尘不应。
“所以事实也很明了了,这个客户是你得罪不起,乃至于需要倚仗的人。昨日你对吉光阁将东方旭除名,用以讨好皇室的事情义愤填膺,怎么到了你自己的时候,也需要攀附权贵来苟且呢?”娄长言嘲讽地说道。
归尘静默一瞬,忽而笑了出来。
那个笑很像是宋青月曾在人偶脸上见过的,纯粹又不带任何欢喜的意味。
“也许是吧,我就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这很重要吗?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我也不例外。”
“既然你说自己出尔反尔,那我就要重新估量一下你答应我们的事,和我们答应你的事情能不能好好履行了。隔壁还有一个一心想放你走的人,麻烦……”
娄长言的眉心掐起来,心道果然还是早早从晋阳城走好一点,宋青月搅和的事情就没有一件不麻烦的。
“我与旭师弟如今已不同道,他顾念旧情我固然欣喜,但是他毕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放心便是,就算我品行不佳,墨门也不容不义之徒,我尚且不想被师门剔除。”
娄长言还要再辩,却被宋青月摁住了手,“这样便好,拜托归尘先生了。”
用过早膳,宋青月靠着门边看院内孩子读书,归尘则把自己关进了屋里,说要赶制义肢。
“不必逼他太急,没到那一步。眼下看来他所说的确句句属实,若要逼他,反倒是我们深文周纳的嫌疑了。”宋青月抱臂道。
这时,一早未见的玉阳与东方旭两人从隔壁过来,看到靠在门边二人,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道长面色不好,可是没有休息好?”宋青月问道。
却见玉阳摇头,“只是昨夜卜了一卦,卦象不好。”
“卜了什么?”
“归尘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