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月一滞,敛起闲散的神情,“如何说起?”
“他的生命如提灯燃烛,已然烧得见底了……”
娄长言困惑,“可是看他的模样倒还神采奕奕,不像是生了什么绝症的样子。”
东方旭在旁道:“未必是自发性的缘由,也可能是无法躲过的人祸,而且我觉得归尘知道这件事,否则也不会说什么要将墨门交给我这种话……这个人。”
宋青月沉吟片刻,“先前道长说,晋阳城此局需要我与小乖来破,如今看来,是否是破局之相?”
玉阳点点头,“从结果来看,已经是破局了,我们找到了背后操纵的人,尽管不明原因,也尚未能阻止他。”
“所谓的破局点,应当就是二位假扮夫妻的行动吧?的确找不到比你们更适合这样做的人了。”东方旭说着。
娄长言闻言匆促看一眼宋青月的衣裳,他们已经换回了常服,那套大红的婚服被归尘送回客栈里,但一想起来,娄长言还是不自觉地感到面上发烧。
可是宋青月对此好像全无感觉,她的心思都放在正事上,即便得知娄长言的赧然之后也只是一笑而过。
这个人是没有基本的羞耻心吗?他们可是师徒。
耳边传来东方旭促狭的轻笑,娄长言抬眼去看他,他却又止住了笑意。
“如此说来,道长虽然说,即便我们没留下来,也会有其他的方式来解决晋阳城的问题。但就结果而言,此卦确实是准确的。”
“宋姑娘的意思是……”玉阳试探道。
“道长,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窥天命之人窥见天命后,所作出的行为,也是导致结果的一环。”
“你是说,是因为我卜到这一卦,向二位求助,所以才导致了你们留下来的结果,而非本来就如此。”
东方旭淡淡道:“这么说来的话,天命更是无可更改的东西了。”
“但你也不希望归尘就这样走向终末吧。”宋青月道。
东方旭一顿,“我……不信天命。虽然不是想说什么人定胜天的鼓励,但我的确不信。我始终觉得所谓天命,是依照目前的状况而言,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无数因果线交织在一起,而如果哪一条被拨动,所导致的结果就完全不同。”
宋青月微微一顿,抬眼去看东方旭。他常挂在嘴边的笑意不见了,此刻显得有几分正经。
“所以,我们在这里讨论归尘的命数……对他毫无益处,无论客人你作何想法,我会救他。”
果然如此。宋青月暗道。她方欲提出从长计议的想法,忽听院外一阵嘈杂。
“府衙办案,开门!”
几人没有发出声音,暗自藏身进屋中,他们此时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宋青月在屋内窗棂后,看到被孩子叫来的归尘开了门。
一霎时,他被手握长矛的府兵团团围住。归尘举起双手倒退两步,门外一个身穿甲胄的人便走了进来。
“……!!师父,那是……”
娄长言用极细的声音惊呼,很快被宋青月捂住了嘴。
她越过被戳开的纸窗去看,院子里的孩子们因为归尘被刀兵相对,吵吵嚷嚷成了一片,无人察觉他们这一点响动。
但她也同样注意到了让娄长言发出声音的事,那个穿着甲胄的人,盔甲下的一张脸孔她见过的,就在月余前的凉州。
彼时那人答应她,会就东宫的令牌给她一个交代。
不知道院子里的人进行了什么交涉,归尘没有挣扎,从善如流地被府兵带走了,只剩下一群失去主心骨的孩子们留在原地。
宋青月看到归尘被带走前,似乎还在安抚孩子们。
等到府兵从院子里离开,宋青月几人才从房中走出去。
“怎么回事?”玉阳问道。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年纪最大的阿亮走出来示意他们噤声,对着几人道:“官兵说,归尘先生是最近晋阳城闹鬼的主谋,要把他抓走审问。”
他说着,眼底却有一抹笃定,“归尘先生那么好的人,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站着的几个大人都相对无言。
宋青月问道:“那个官兵可说了他是什么人?有什么证据抓人走?”
阿亮担忧地看着她,“他……他说自己是太子。”
“我就说那家伙不可信。”娄长言咬牙道。
宋青月皱起眉,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今日的太子身穿甲胄,与当时与她相谈时的华服大相径庭。而且习武之人敏锐的感知让她觉得,太子殿下今日身上隐有一种阴翳,那种感觉和当初的和煦如春风完全迥然。
“说起来,道长,当今的太子殿下是道长的弟弟吧?”她低声问道。
玉阳颔首,“理论上来说的确如此,但我与他并非同母所生,他是皇后所出的嫡子,我虽是长公主,却是庶出。”
“意思是过去的交集不多?”
“嗯,而且年纪差得多,又志不在一起。我年少时开始便修道,陛下在宫外为我建了一座玉阳观,多数时间我都在观里清修或是各处云游,太子则一直在宫里长大。到我被送去和亲的时候,他的年纪都还小,即便如今站在我面前,我可能也要花些时间才能认出来。”玉阳说道。
尽管她这样说,宋青月还是迟疑着问道:“那……在你印象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玉阳回忆着,“我为数不多的宫宴上碰到他,他都会很有礼貌地向我这个长姐问好,小小年纪就有些端方如玉的姿态了,据陛下说,他的课业也很优秀,这也要归功于太傅教得好吧。”
这倒是符合宋青月那日对太子的印象。
玉阳继续道,“太子太傅是当朝的大理寺卿,那倒是一位君子,若说他能教出优秀的学生,倒也不令人意外。”
“但是……方才那个人,可与端方如玉挂不上钩。”东方旭说道。
宋青月看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东方旭便勾起一个笑来,“我说了,我虽目不能视,可却能看到些常人不可视之物。那个人身上分明充斥着火焰,用恨意与嫉妒作为燃料,经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