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说。”
梅东仙拔剑而上，墨门门主身侧则有数道锁链一齐并行，挡下了她的剑。
那锁链泛着寒光，如刀兵一般，反过来将她震开。
本就负伤的梅东仙蹬蹬后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吐出一口血来。
“梅娘！”
没有理会林落在身后的声音，她再次提剑。
娄长言坐在台阶上，只是看着。
梅东仙赢不了，他很清楚，她自己也清楚。
若是全盛时期，也许尚有一搏之力，然而眼下，她已是残烛之躯。
“帮帮她……求求你。”
忽然眼前落下一片黑影，娄长言抬头，是林落跪在他身前。
初见时豪掷千金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此刻涕泪满面地跪在他面前，只为了一个女杀手。
“我不会武功……只能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救救她……”
娄长言摇摇头，林落眼里的光便一点一点碎了下去。
“为什么？”他喃喃道。
“我救不了，我打不过，而且你知道吧，我也不想引火上身。”娄长言淡淡道。
他一向如此，宋青月喜欢多管闲事，那是宋青月的事情，没有她在，多一分麻烦他都不会惹上身。
她说，前世他曾成了人人唾弃的魔头，现在想来也不无可能。
宋青月总是那样，路上遇到的猫她要喂一口，乞丐她要施舍一点。
有人听说她是江湖中人求她斩妖除魔，她就老老实实花钱从寺庙里请来平安符，然后告诉那家人，世界上没有鬼神。
哪怕人家脸上笑盈盈地送走她，背地里唾弃她是没本事找借口，她也淡淡笑一下，并不计较。
那次他背着宋青月，转头从那家人手上抢走了她请来的平安符，笑着道：你们是没见过恶鬼，才会疑神疑鬼。
一番恐吓带威胁，吓得那家人连连往宋青月离开的方向磕头祈求。
后来宋青月回身抓住了他，只让他和人家道歉，多的一概没说。
鸣沙弟子惩奸除恶的名声在那片地方传播很广，娄长言抢来的平安符则被她没收，却也没有再给那家人。
娄长言忽然发现，他有很久没见过她了。
不算幻梦中那个冒牌货，他在这里已经过了许多天，都没再见到过她。
他又想，也对，这个时间的宋青月本尊应该还在鸣沙山上，那时候他们都未必相识。
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娄长言竟发起了呆，他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一样，没有插手这里发生的一切。
人世倥偬，他如行客。
唯有留在她身侧，他才觉得自己也像旁人一样，与这世间有了牵绊。
他很想她了。
宋青月。
师父。
为什么还没来找我呢。
林落没有再求他，只是转身过去，跪在天地间，娄长言偶尔能听到他的低语，竟然是在祈求天地神佛。
无论是谁，他只求此刻能救他的心上人。
娄长言笑了一声。
他不信神爱世人，否则为何对众生疾苦视而不见，为何置他于伶仃之地，余恨终生。
果不其然，没有任何神佛回应林落。
梅东仙又咳出一口血，此时她的玄衫近乎湿透，悉数是她自己的血。
红色液体顺着执剑的手腕流落，蜿蜒在剑身上，填平了梅花阴刻的凹槽。
墨梅霎时点绛，如同真正的寒梅一样栩栩。
“别求了，缺弦的。”她低声道。
林落睁开眼，惶惶地膝行到她身边，她支撑不住，单膝跪下来，与他视线齐平。
“先不打了，老头，让我说几句遗言。”
墨门门主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位是当朝新科状元，陛下身边的红人，我知道你们墨门在京都立足是依附于皇室，我都命你留下，他，你放走。”
没有人在意林落拼命地摇头，墨门门主颔首，“可以，他没见过图纸，不必诛杀于此。”
梅东仙喘了口气，偏头去看她身侧的人。
倏忽间，她露出一个笑容。
林落怔然，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
“梅娘……”
“其实我挺喜欢你写的东西的，有文采，有胸怀，”女杀手喘了一口气，“我觉得你以后肯定能拜丞相，那时候……也许这天下会比现在好很多。”
没有人说话，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所以我在门里挂了个任务，让人去偷你的文章，也不知有人接了没……”
娄长言沉默一下，起身从怀里掏出林落的文章，塞进她手里，“我接了。”
梅东仙扫了一眼，点头道：“不错，这个任务你完成了，可以回门交代了。”
娄长言没说话。
“等你拜了丞相，就别去花楼了吧，”梅东仙又道，“去……过普通人的日子，替我过吧，我攒了很多钱，还没享受上呢……”
说完她猛地呕出一口血，身体软绵绵地倒下去，竟是自绝了经脉。
林落搂住她，俯身下去，难掩嗓中的哽咽。
“从始至终，我都只为你而来。花楼也好，这里也好，我只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他絮絮道。
梅东仙奄奄一息，闻言唇角翘了翘。
“……从没有人，这样说过。”
林落闭上眼，怀里的气息离开了。
他从没见过梅东仙笑，可她走之前，为他笑了好几次。
他们曾在酒楼拼酒，他从没见过那样的姑娘。
喝酒时端起坛来豪饮，挥手间就能劈开一整张桌子。
像风一样，只往自己愿意去的地方吹。
可如今这缕风，断歇在了他怀里。
墨门门主没有再管他，转身离开了。
娄长言站在他身后，望着林落埋下去的头颅。
忽然，他看到乌黑的发顶上，一点一点，泛起了白色。
他眨了眨眼，这次更清晰地看到，林落的头发从顶开始，向下一寸寸，染雪一般，白得透彻。
白发人抱着梅东仙站起身，向外走去，一步一步。
离开了墨门，走出了京都。
直到透骨道的人前来收走梅东仙的尸体。
“她的魂灯灭了，我们要带她去归去来，透骨道的人，唯有在那条河里能找到自己的归途。”
林落跪下去，“求你们，让我入门，我想为她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