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
缥缈的声音传来,仿佛很远,又好像近在咫尺。
娄长言的神智浑浑噩噩,他好像听见很熟悉的女子一声轻叹。
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告诉她,别叹气。
床上昏迷了几日的少年猝然睁眼,宋青月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就站起了身。
“小乖,小乖?醒了吗?”
娄长言捏了捏眉心,纷乱的幻梦记忆还残存在他脑海里,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师父?”
“师父在呢。”宋青月柔声道,从桌上端来了一只小瓷碗。
“大夫说你差不多今日会醒,我让人一直温着这碗桂花羹,等你醒来就能喝。”
说完她慢慢将娄长言扶起来,把碗塞进他手里。
娄长言怔怔地,随着他的动作接过碗,下意识地舀起一勺填进嘴里。
清甜一霎在舌尖弥漫开,娄长言的神思这才堪堪被拉回来。
他好像真的从那个某人的记忆里出来了。
“宋青月。”他又开口道。
宋青月抬眼看他,好看的眉皱起来,“怎么又没大没小了呢?睡懵了也不能这样呀。”
“……是真货。”娄长言放下心来。
“什么东西?”
少年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我说你,是真的师父,不是什么冒名顶替的家伙了。”
宋青月了然点头,“梦见的?你昏了三天了,三天前,全城都陷入了一场幻梦,醒来后天牢里跑了个犯人,陛下勃然大怒,又决定不要大赦天下了。”
娄长言揉揉脑袋,“好随意的皇帝……啊,大家都做梦了?”
“是,但是各不相同,截至今天,京都的人们基本都醒来了,你是比较晚的那波人。”
少年一口一口地喝着桂花羹,慢慢捋着自己的思绪。
“天牢跑了的那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宋青月叹了口气,“是,还是个熟人。”
娄长言掀起眼皮。
“透骨道的东影,曾经被陈飞请来截杀我们,不过你如今应该没见过他。”
“墨门的事情是他做的?”
宋青月颔首,“他来追杀归尘了,但来时已经身负重伤,未能敌过我。”
娄长言的神情一瞬紧张起来,他坐直了身子,随手将碗搁置一旁,拉着宋青月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我没什么大事……”宋青月解释道。
少年却充耳不闻,在宋青月给他解释的版本里,她自己曾经险胜了东影,受了一点伤。
他曾追问,东影将她伤到了什么程度,然而宋青月避重就轻地不答。
他便了然。
以宋青月的性格,重伤在她嘴里就是没事,然而那次她连没事都不说了。
她只说,小乖,若未来有一日,你独自面对东影,不要犹豫地跑。
娄长言便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是他影响她,害得她受伤了。
把宋青月来回翻过来覆过去看了一遍,确认她身上真的没什么伤之后,娄长言松了一口气。
“他人现在在哪?”
“被归尘生擒,不肯交出解决瘟疫的药方,也不愿交代前因后果,暂且被安置在城外。”
娄长言想了想道:“这算是私藏逃犯?”
宋青月答:“把他检举了的话,未必能查出事情真相,天牢也不一定再关得住他一次。”
回忆起梦中的透骨道,娄长言沉吟。
如果东影是接了任务对墨门下手,那断无从他口中得知幕后主使的可能了。
但如果是别的原因……
“我想去见一见他。”
娄长言将自己梦中所见悉数告诉宋青月,听到最后,宋青月一愣。
“东影也是白发……”
“他还是梦境的主人,”娄长言敏锐道,“按照我的猜想,幻梦的主人就是林落。”
“你是说,如果林落就是东影……”宋青月若有所觉。
“那他对墨门的恨意则有迹可循,我们兴许还有几分谈话的余地。”
“我明白了,你先好好休息,身子养好了我们再去找他。”
宋青月说着伸手过来,探了探娄长言的额头。
“昏睡了三日,身子都虚了。”
少年愣愣地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对方离开时,他还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一截。
此时他才真正觉得自己从幻梦当中脱出来了,他再次回到了阳光底下,不再是一个无人记得的旁观者。
他有和这世间唯一的牵绊,有他的师父。
“宋青月。”他叫道。
“叫师父呀。”
女子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娄长言却没躲。
他伸手抚了抚她碰过的地方,想,这样就好。
不是什么酒楼里的琵琶女,不是什么不存在的人,是他的师父宋青月。
这样就好。
次日,他们在归尘的带领下见到了东影。
他被归尘的傀儡看守束缚着,见到娄长言时满身血腥气掩不住,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宋青月冷眼看他,与初见时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如今的东影白色长发披散,没了帏帽遮挡,露出苍白的面容来。
只一眼,娄长言便认出,此人就是林落。
他一时有些哑然。
林落的记忆里没有娄长言,但娄长言却目睹了他曾经历的一切。
他吸了口气,在东影身前蹲下来,“林落。”
原本毫无反应的东影猛地抬起头,看到娄长言的脸,又陷入困惑。
很快他的眉头微微舒展,“好奇特的根骨,小家伙,你知道我是谁?”
娄长言又道:“东影这个名字,是为了她取的吗?”
东影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即便浑身被缚,也仍旧抵挡不住他散出来的满身杀意。
宋青月向前走了半步,不多,堪堪替娄长言挡下那些凌厉的杀意。
“……你为什么认识她?”
娄长言叹气,“不是你让我做梦,看到你的过去的吗?”
东影若有所思,“玉阳子的梦魂香,只会让人看到最想见的事物,即便环境的架构是以燃香者的记忆为基础,入梦人却也会牵绊在自己记挂的东西上。你……为何?”
原来如此。
难怪他会看到假的宋青月。
娄长言又一怔,可是,为什么是宋青月?
为什么不是他死去的亲友,不是张小狗,不是娄掌门,不是娄夫人。
偏偏是宋青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