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蓦地被人轻轻一拍,娄长言转身,看到宋青月关切的神情。
“别被他牵走思绪。”她道。
少年闭了闭眼,凝起神来。
“你设计的幻梦里,的确有诱惑我的东西。”他开口道。
东影看着他,沉沉的眼眸里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
“但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东西。”
也许他对宋青月的心思的确不单纯,掺杂着卑劣的独占和过分依恋。
可是这种连他自己都没琢磨明白的东西,外人又如何有资格插手诱导。
梦里的琵琶女纵然与宋青月别无二致,可那终究不是宋青月。
他的宋青月与他之间,始终有一条纽带,名为师徒。
而那,也是横亘在他们之中的天堑。
娄长言不敢有非分之想,他知道,宋青月绝不会允许。
“要识破梦境的确易如反掌,但能摆脱欲望离开的人少有。”东影低低笑了,“我很欣赏你。”
“谢谢,我也欣赏我自己。”娄长言点点头。
东影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这个名字是为她而存在的。梅东仙一去,林落不复存在,活着的只有东仙之影。”
他又去看娄长言,“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宋青月闻声,目光也落在少年半蹲着的背影上。
东影的经历,其实与他无异。前世娄长言便选过了,他所做的是和东影一样,甚至更过分的事情。
“我啊?”娄长言指了指自己。
东影静静看他,默不作声。
少年掀起唇,“我不会是你。”
他仰头去扯宋青月的衣袖,“我有我师父在呢,是不是?”
宋青月怔然,垂眸与他对上视线,昏暗的房间里,少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如寒星一般。
“嗯,有我在呢。”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谁也没注意到,东影看着他们的神情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艳羡。
很快,他挂起嘲讽的笑容,“难道她能陪你一生一世?”
娄长言拽拽宋青月的衣摆,“他什么意思?”
宋青月答:“诅咒师父我呢。”
少年闻言揉揉眉心,“状元郎,这就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宋青月的手一下一下,揉着少年的头发,她有些出神。
她养的小徒弟好像不知不觉间变了。
她仍记得当初与东影对峙时,娄长言仿佛沁血一般的字句。
“师父,别揉了。”
娄长言仰起头看她,下颌线棱角分明。
宋青月不自觉伸出手去,兜住他的下巴,像挠小猫似地挠了挠。
娄长言果然乖觉地眯起眼,看不出分毫戾气。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她低头道。
娄长言想了想,握住她的手腕,重新去看东影。
“为什么越狱?不久之后陛下就会大赦天下了,那时候你也能出来。”
东影摇头,“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
“前日,是梅娘的忌日,我想去看看她。”东影道。
娄长言想起幻梦之中见过的场景。
透骨道的杀手,每一个人,都会在归去来中供奉一盏魂灯。
灯在人在,灯灭人亡。
死后他们的尸骨会被焚烧成一把飞灰,抛洒进归去来前的那条河,河的名字,也叫归去来。
归去黄泉,亦是归来。
“有问题……”娄长言忘记自己还捏着宋青月的手腕,摩梭着掌中的皮肤喃喃道。
“什么?”宋青月低头看他。
“你不仅仅只是为了报梅东仙的仇。”
东影对此提起些许兴趣,“怎么说?”
“有一个人,在有意包庇你。”
“谁?”
“太子。”
宋青月愕然去看他,却见娄长言蹙紧眉头。
“这个人和归尘做了交易,但却出尔反尔,因为墨门的瘟疫本就是他一手策划。倘若是为了复仇,你早就该屠尽墨门,不会拖这么长时间。”
东影掀起唇角似笑非笑,“然后呢?”
“你不是自己逃出来的,你是被放出天牢的,他不想让你被抓住……是因为还有事情要让你做吗?”
东影唇角的弧度大了些,“很聪明的孩子……不如你就地拜我为师,我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你,如何?”
娄长言站起身,抓着宋青月的手腕在东影眼前晃了晃,“我师父还在这呢,别公然挖墙脚。”
“真是可惜……言尽于此,我要走了,小家伙。”
“你……”
娄长言没来得及阻止他,东影唇边流下一道血。
宋青月神情微变,“是毒药,他藏在牙齿后面。”
“当年林落用戗身伐命之法,学习了这一身武功,我本就活不长。如今大仇已报,我没什么眷恋的了。”
东影笑了笑,他的眉目和当日巷中捧着一沓书稿问娄长言,哪篇写得好的林落重合在一起,叫娄长言恍然。
毒效发作极快,片刻后,东影软软地垂下了身子。
宋青月凝眉,“他还有没说的话,小乖,我回溯一下时间,阻止他自杀。”
然而她的手被娄长言摁住,娄长言看着东影,神情莫辨。
“师父,让他走吧。”
宋青月看他一眼,收回手不再动作。
他们从屋中离开,归尘正在外面等着他们,见他二人出来,几步迎上来。
“如何?拿到瘟疫的治疗方案了吗?”
宋青月垂眼,摇摇头。她斟酌了一下该如何告诉他东影已死,然而还没说出口,就见归尘猛地噗出一口血。
鲜红的颜色溅射在她的衣服上,宋青月只愣了一瞬,上前封住了归尘全身经脉。
“这是怎么回事?”娄长言也大惊。
宋青月摸上归尘的脉,诊断片刻,脸色阴沉下来。
“东影下的毒,共生花,给他自己也下了。一旦中毒的两人有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会跟着毒发身亡。”
娄长言也蹙眉,“那……师父,你回溯吧。”
宋青月却摇头,“不知道东影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如果被他察觉到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许随时他都会要了归尘的命,眼下我们先去杏林馆求医,顺便问问他们有没有办法治疗墨门的瘟疫,如果实在不行,我再回溯也可以。”
娄长言低头,他好像给师父添了一点麻烦。
“你先带他回客栈,我已封住他的经脉,若是静养尚余七日,七日之内,我必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