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总的生意被撬了，在黄河路是个大新闻，汪小姐的面子被丢到地上踩，在27号也是个大新闻。
天亮过后，酒意褪去，所有人的谈资都是那个黄河路的新晋小王子。
不是卖皮草的魏总，而是来自香港的江源……
外滩27号，金科长的办公室。
师徒俩人隔着一张办公桌，面对面的坐在一起。
金花保温杯里的茶水见底，汪小姐手疾眼快的，端起杯子走到外面的茶水间，重新沏好一杯，冒着热气，小心翼翼的端到金花身边放好……
然后，又像个受气包似的，低头坐在了客椅上。
金花处理好了手头上的文件，眼角余光瞥了眼桌子上的保温杯，又看了看汪小姐。
长叹了一口气。
把文件合上，说道。
“昨晚的事已经传到我这里了。”
“外面人的说法不下几十个版本，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在说……”
“你汪明珠，我金花的徒弟，在借着27号的名头刻意刁难来沪投资的港商，在仗势欺人！”
“我要听听你的解释。”
“究竟是不是我金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当然不是！”
汪小姐听到金花这么严厉的话，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一样，从椅子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师父！”
“是那个江源，他在抢宝总的生意！”
“湖西针织厂的火烧丝光棉，品质、方案、宣销，我们都是有严格的把控流程……”
汪小姐炸了毛似的站在桌子前越说越激动，然后她就注意到了金花压着愤怒的冰冷眼神。
又悄咪咪的坐了下去，不敢吱声。
“你是27号的人。”
“外面的人不懂外贸行业的深浅，你帮忙可以。”
“但我有没有说过，一定要注意尺度？”
“张口闭口离不开那个宝总……”
“27号是只为宝总一个人服务的吗？”
“还是27号是宝总开的？”
金花的语气很重，不过看着徒弟噘嘴不忿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些话她压根听不进去多少。
汪明珠成长的太顺利了。
金花也知道，当年在27号连个名字都没人记得住的小汪，第一单生意便是跟名不见经传的阿宝一起做的。
如今阿宝成了宝总，小汪成了汪小姐。
这种起于微末的情感……
牢固，但要命。
就像这次，顺风顺水的宝总失利了，立马就有人对汪明珠落井下石。
不然，自己也就不会听得到那么多的风言风语了。
但金花还是信任汪小姐的。
这个徒弟，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而且，该有的原则一点都不会少。
只是这副藏不住心事的样子……
嘴巴比脑子快，是要吃亏的。
金花从抽屉里拿出来早已准备好的录音机，打开录制按钮。
“我问，你答。”
“哦……”
汪小姐噘着嘴，不明所以，但还是小声的应了一声。
“大点声！”
“哦！”
这次汪小姐的嗓门不小，金花瞪了她一眼，她才老老实实的坐直了身子。
“港商江源的牛肉丸项目，从我交到你手里的那天起算，到今天，有多少天了？”
“半个多月。”
“具体点！”
“17天。”
“他要在黄河路开店，资质审批是否合格？”
“合格。”
“那你为什么不通过？”
“因为我觉得不适合。”
“你觉得？”
“理由呢？”
汪小姐听到这里，摊开手掌，掰着手指一点一点算给师父听。
“牛丸面生意，定价是3块钱每碗，也就代表着做的是餐饮刚需，刚需就要靠走量。”
“而黄河路是酒店街，餐饮街。客源构成，大多是洽谈生意或者是应酬酒宴的人……”
“他们是不会去选择3块钱的牛丸面的。”
“还有在黄河路打工的服务行业人员也不会去，因为黄河路的物价已经是本市最高的地段了，商户都会为员工提供工作餐。”
“至于街边摆摊的小摊贩，倒是有可能去一些，但也不会太多，因为他们平常都是自己带饭……”
“而刨去这三大类，剩下的客源，不足10%……”
“而且黄河路的店面成本过高，租金至少要70万每年，再加上人工、水电以及其他杂费，每个月的成本达到7万。”
“每份牛丸面的材料成本是1.2元，一碗可以赚1.8元。”
“也就是说，每天至少要在中午、晚上用餐的四个小时内，保证卖1300份牛丸面，才勉强可以勾平成本。”
“每小时卖300份，在整体客源分流不足10%的情况下……”
“哪怕是剩下的客源有一半会流向牛丸面，也是绝对不足以支撑的！”
“怎么可能会有一半的客源，都流入到同一家店面里？”
“所以我没同意江源在黄河路开店的申报方案，因为注定会亏本。”
金花听了汪小姐的理由，点点头。
这是经过市场调查后的结果，倒也站得住脚。
“这些你跟江源解释过吗？”
“说过。”
“他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样？吃了秤砣一样，好心当做驴肝肺！”
汪小姐说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看到师父的手指搭在录音机上，又不敢胡乱瞎说。
金花没搭理她，接着往下问。
“湖西针织厂的三羊牌火烧丝光棉衬衫项目，双方已经达成合作意向，你为什么去阻止？”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外面流传的闲言碎语，已经让自己这个负责外贸的科长都不得不亲自下场了。
“资质问题！”
“湖西针织厂范总的最终目的，是让三羊牌作为出口品牌……”
“所以之前范总与宝总的合作方案，是把三羊牌打造成上海名牌，拿到出口指标。才会定价稍低，27块钱每件，共80万件。”
“但因为范总单方面临时违约，所以宝总给的最终定价是25块半。”
金花打断说道：“我听说江源的报价是每件27块5？”
“是！”
“但是，师父。”
“江总之前做牛肉丸时申报的资质审批，银行方面给出的用户流水，只有一千多万。”
“甚至不足以支付湖西针织厂整批订单的全款。”
“更别说后续将会涉及到的销售，打造品牌效应，拿到出口指标了。”
“所以我才会拦下范总和江总的签约，劝说范总继续执行之前和宝总的约定。”
金花点点头，又问道。
“那宝总的资质就够？”
汪小姐说道：“宝总与沪联商厦已经达成合作意向书。”
“无论是在资金方面，还是打造品牌方面，都有沪联商厦作为担保……”
“所以不存在资质不够的问题。”
“而且，对于打造品牌效应，我觉得沪联商厦与宝总更要可靠……”
汪小姐说完。
金花看着汪小姐。
嘴角缓缓勾起，又慢慢压下……
关掉了录音机后，才说了一个“好”字。
用心做事，用心做人。
这才是那个流言之外，自己熟悉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