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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玄幻 > 夜中日 > 第十五章.有瑕之玉

橘红的焰火遍及整处村落,染红了山丘对侧的半边天。

飞龙扑打着翅膀在半空中斡旋盘桓,浸透了黑夜的铠甲在日轮的第一缕阳光映照下闪烁着令人不悦的光泽。只要以日光为导标前行,便能到达光明交汇之处,白日峰的顶端,但是那里终究不是他的归宿。

苏尔特俯瞰下方,那座仍旧笼罩在夜幕之中的山丘,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那里便将迎来划分新一天的阳光,不过对于不习惯寒冷与黑夜的人而言,哪怕只是这一个小时的等待也是分外难熬吧。

在他移开视线的短短数秒内,一块不祥的荫翳从地平线的山丘后侧悄无声息地藏进了另一座山头后侧。苏尔特并没有漏看这一点,肃穆地直立起身握住了飞龙的缰绳,而飞龙也相当默契地扇动翅膀,流线型的身躯像离弦的利箭般向东北方突进。

“黛尔娜,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山丘坡顶附近,戈顿很是关切地问询着仰头望向天空的少女。在离开那座诡异的村落后,黛尔娜的精神状况与健康状况都好转了不少,即便没有戈顿搀扶也能自如地行走和挥动武器。然而此刻她却出神地眺望着一片漆黑、空无一物的天空,这让戈顿再次担忧起了黛尔娜的身心健康。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某个人。”黛尔娜轻轻摇了摇头,一向清明澄澈的眼中却满是黯然神伤。

爬上山丘顶端后,二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树根下颔首打盹的克劳斯。虽然疲惫又满身尘泥,克劳斯的身上却没有留下外伤,克劳斯声称他是在树林里迷路时被一位灰色铠甲的骑士所救,然而直到他想要向二人介绍救命恩人时,他才发现那位骑士竟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总而言之,继续在这里滞留也不是办法。现在我们跟弗西格失散了,也无法确定自己所处的位置。不过大体上我们应该还处于科博多柯河的中下段,只要向西北方向前进,应该就能找到驻有工会据点的城镇——”

黛尔娜的视线扫过空荡荡的街道,映入眼帘的三个人影令她急匆匆地打断了戈顿的行程安排——

欧律斯科的刀刃碾碎了聚集在袖口附近的幽梦蝶,不仅如此,从刀柄反馈的钝感来看,这一击至少还切断了一到两块指骨。然而在刀刃收回之际,塞瑞昂的手掌却是完好无损,脸上挂着一抹得意洋洋、甚至有些轻蔑的笑容,就连被扯断的手臂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

“嘁,这种程度的恢复力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吧。不仅锐器留下的伤口能够瞬间愈合,就连流入体内的毒素也完全没有效果,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弗西格砸了咂舌,即便面对如此反常的状况,他依旧没有显露出丝毫畏惧,字里话外尽显对反常生命体的厌恶。

“大概是那些植入孩童体内的幼虫正在采取精血供给他疗伤吧。”艾托亚的视线注视着居民宅前承装着孩童的虫茧,塞瑞昂受伤越是严重,从虫茧中飞出地幽梦蝶也数量也越多,与此同时,那些孩童面色也越加惨淡。

“正是如此,成年人的血管和呼吸道都更加厚实,植入雌性蝴蝶的虫卵往往无法发育,不过对于那些更为纤细的孩子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塞瑞昂摆出一副从容自得的神情,实际上却对于不得不动用雌虫分外不舍。这是由他培育并植入人类体内的第一批雌虫,不仅可以将孩童作为人质要挟村民听从命令,被植入雌虫的孩童成长成人后更是会成为人虫共存的共生体,既方便奴役操控、也能为塞瑞昂提供源源不断的幼虫。为了对抗外来者而促使雌虫提前发育,不仅会让部分体质较差的孩童直接死亡,更是会损失一大批成功植入的雌虫。

另一方面,尽管艾托亚有心救助那些受到幽梦蝶感染的孩童,但是他缺乏医学和昆虫学的相关知识,想要移除虫卵就只能在击倒塞瑞昂后将孩童带去附近的城镇就医;然而,只要这些孩童存活,便会为塞瑞昂提供持续的恢复力。这种自相矛盾的困境使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过似乎弗西格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是吗,那么只要能解决源头,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吧?”

“等等,难不成你要——”

黛尔娜三人赶到村落中时为时已晚,未经阻止的火势蔓延至整座村落,木板崩塌与砖瓦碎裂的声响此起彼伏。虽然畏惧着塞瑞昂施予的毒物,求生的本能依旧驱使着村民争先恐后地逃向村外。

村外便是潺潺溪流,却无一名村民萌生打水灭火的念头,即便有黛尔娜等人协助,单凭两名成年人的搬运量完全不足以扑灭延烧整座村落的火势,按照这个势头,整座村落被夷为平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比起烟熏火燎的火灾,更为触目惊心的是浸透整条街道的血液。

每家每户门前的虫茧无一例外地留下了一道显著的刀痕,从空洞中渗出的鲜血浸染了洁白无暇的虫丝,也染红了铺砌道路的青石板砖。只需拨开些许残丝便能确认内容物,不过黛尔娜并没有心情确认——从出血量来看也没有进行确认的必要。

一路铺展的鲜红地毯将三人引导向一处充满炭烟味与血腥味的胡同中。魁梧男人手中的兵刃没入另一名男人的胸膛,划开肤肉的伤口迟迟没有愈合,伤口中甚至没有迸出几滴血珠,受创男性的生命力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咳,没想到你比我还要疯狂。不对,从你的称号来看,这样才是——”

环绕在塞瑞昂身边的蝶群向着四面八方散逃开来。在弗西格毫不留情地拧动刀把、给予其致命一击后,这位奴役村民的毒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半截身躯无力地栽倒在血泊之中。弗西格脸上露出一抹冷峻而又险恶的笑容,迎接姗姗来迟的三人——尤其是满面愁容的黛尔娜:“如何啊?在一切麻烦事了结之后,才露面查收成果,顺便指责我的手段过激吗?”

艾托亚无疑觉察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出言调解道:“弗西格大哥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否则不仅是我们,就连这里的村民也会继续遭受这个家伙的毒害。而且弗西格大哥现在只是在赌气,你们失踪的那段时间他还是很担心你们的。”

黛尔娜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的确,我在这场事故中没有做出任何贡献,没有资格评判你的决定,而且这么做确实能最有效率地解决问题。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平复一下心情——”

见黛尔娜转身离开,弗西格又不依不饶地转向了戈顿,以过分苛刻的语调追问道:“胖子,你又怎么想?你也和那个不谙世事的丫头一样,觉得为了诛杀一个魔头伤害这些为虎作伥的村民是有问题的?”

戈顿耸了耸肩,似乎比起事件本身,他更在乎团队内部的平衡与矛盾。他相当明智地避开了弗西格的无名怒气和纠缠不清的话题,转而轻轻拍了拍弗西格的肩膀:“谁知道呢,你也明白想从我这里获得认同或者讨一顿臭骂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吧。不过至少在这件事上,我认为你原本有能力做的更好——无论是处理问题的方式还是对待同伴的态度,老兄。”

有声与无声的战场均告一段落,无论起因为何一行人的行为终究为村庄带来了难以弥补的损失,为了缓和与村民之间的矛盾,众人撤离了村落,在远离村庄的河畔边扎营修整。畏惧于佣兵队伍的武装力量与弗西格在村中犯下的暴行,村民们弗敢接近或是指摘他们的行为,只是偶尔路过营地时向其中投来几道哀怨的目光。

途遇火龙,接着又受困于燃烧的地下室,接连遭遇火难使戈顿的铠甲与大盾上留下了一块又一块显著的焦痕。戈顿费力地弯腰蹲在河边,擦洗着铁皮表面难以去除的碳质。

“戈顿先生——我应该没交错名字吧?您似乎是专门使用盾牌的佣兵吧,感觉这类佣兵很罕见呢。”克劳斯怯生生地上前向戈顿搭话道。

对于这个生性怯懦的小小访客会主动找自己攀谈,戈顿感到有些意外。不过纵观整片营地,黛尔娜与弗西格都是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分别靠在营地的东西两处角落;虽然艾托亚还是平日里那副和善健谈的样子,但是任谁都看得出在经历村落一役后,他的精神状态便不大对头,经常毫无由来地分神或是情绪低落。在这种情形下,或许与自己交谈才是最为安全保险的决定。

“没有那回事,只不过是黛尔娜与弗西格都是使剑的好手,战术上也都是侧重速度与进攻的流派,使用盾牌能为他们提供最大程度的援护。”戈顿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往事,“最早我作为佣兵独自执行任务时使用的武器是剑盾;后来我加入了一个撒罗族为主的佣兵团队,他们的作战方式主要是陷阱与伏击,近战武器在战斗中派不上什么用场,那段时期我主要在使用投矛与弩箭。不过如果只是讨论我最擅长的武器,那大概还是战锤与手斧。”

克劳斯兴致缺缺地听着戈顿的讲解,显然对他这种长期深居闺中的贵族少爷而言,讨论武器与佣兵生活还是有些太跳脱现实了。直到戈顿结束冗长的回忆,他这才有些怯生生地问道:“说起来——我们对那些村民做的事真的是正确的吗?我也明白有些牺牲是无法避免的,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会去考虑,如果我是那些受困于虫茧之中的孩子,仅仅因为不幸成为了坏人的绑票对象,我就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那样未免也太令人悲伤了。”

“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应该说,只要人类的欲望还存在,这样的矛盾就是无法避免的。就像索尔隆境内随处可见的贫民,他们穷困潦倒、为了生计不得不去偷窃抢夺,即便再怎么努力勤奋,他们也无法触及纳莱耶洒满阳光的生活,我们能因此就去指责他们盗窃的行为违法低贱吗?”戈顿继续说道,“贫穷的人想要得到别人所有的一切,而富裕的人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每一个人都渴望幸福,而每一个人都不会让出自己的幸福,矛盾也应运而生。”

“面对这些矛盾,更加符合大众价值观的则被称为正义,但是我们本就不是大众价值观的代言人,没必要被这些条条框框束缚。所以比起‘做的事对不对’,我更加关心‘这么做能不能达到合适的结果’。”戈顿看向营地东侧怔怔出神、眺望着河川的黛尔娜,“我的那两位朋友们价值观并没有偏离大众理解中的‘善’,虽然他们处于几乎相反的极端,但是其中的矛盾理应不是不可调和的。只是现在促使他们做出决定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的过去——”

营地的西侧,成功诛灭恶人的弗西格情绪却异常糟糕,他甩动着手腕,任由欧律斯科的刀锋扫过长草丛的茎叶。遍布毒素的刀刃仅仅在枝干上划开了不足半公分缺口,便使整株植物瞬间枯萎。可即便碍事的植株倒在脚下,也没能为弗西格烦躁的心情带来丝毫宽慰,反而使他愈加焦躁不安。

“那时找架吵的是你,现在闹情绪的也是你。可别告诉我,事到如今你又开始为对同伴使脸色感到后悔了?”

“臭小子,别来惹事,老子现在心情可不大好。”即便不回头确认,弗西格也能从那充满朝气的声音辨认出来人是谁。

“别这么说,单论心情不好我们现在可是彼此彼此,就算两个心情不佳的人互相倒苦水,也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吧?”艾托亚不由分说地在弗西格的身边坐下。与弗西格共处的这几日让艾托亚深刻地明白了,虽然弗西格常常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熟人同样勿近的态度,不过他这幅蛮不讲理的态度只有在对待恶徒时才会贯彻始终,实际上他并不是能狠下心肠伤害同伴的性情。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弗西格一边不住咂舌叹息表达着对艾托亚到来的嫌弃与不耐烦,于此同时却又不动声色地另一侧挪开一个身位,以免手中晃动的刀刃不小心割伤了艾托亚。

“说真的,你有必要故意对黛尔娜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吗?我们在村边树林里见面时,你也是优先问我有没有见到黛尔娜吧,既然你那么在意她为什么不试着对她态度好一点呢?”见弗西格迟迟不肯开口,艾托亚索性先一步打开了话匣子。

“我又没有故意对她态度凶狠,我只是单纯说出自己的见解罢了。只是我们俩对事物的见解大相径庭,老实说我最初就不该同意和她组成队伍。”弗西格的话与其说是在狡辩,反倒更像是在抱怨或者表达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那个人的想法能够有所转变,又或者如果自己不是现在这个令人厌恶的自己——

“没有那么夸张吧,哪怕是夫妻,喜欢吃的食物有所不同也是很正常的情况吧。再者说,如果你压根不在乎一个人,你也不会去在意那个人与自己的观念上有什么差异矛盾对吧?”艾托亚轻松地坏笑着,“比方说,弗西格大哥你挺久没洗澡,身上都有些发馊了,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感到害臊的对吧?”

“你——”弗西格忍不住对艾托亚爆了粗口,看来这个不正经的科斯塔贤者只有一半目的是协调佣兵团体内部的矛盾,另一半单纯只是为了戏耍自己取乐。不过弗西格依旧在艾托亚窜向营地另一端叫住了这名后生,“等等,之前你有说过你的心情也很糟糕对吧?既然我都向你开诚布公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公布你的苦恼?”

“这个嘛——”艾托亚假装苦恼地思索了一会,“这个可是私人秘密。”

“喂,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弗西格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我的开场白可不曾保证向你公开我的个人隐私。放宽心,所谓贤者就是这样的职务,一方面倾听群众信徒的烦恼,另一方面打造自己无欲无求的高洁形象。”

“好吧好吧,那么我至少应该在你离开前告诉你,距离你的那什么仪式开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弗西格很是得意地欣赏着艾托亚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虽然拿这方面的问题开玩笑并不道德,不过弗西格也向来不是心思细腻、会悉心呵护他人感受的类型,“你们几个失去了意识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不过从我们抵达村落算起已经经过了整整三天。算上我们之前汇合与赶路的时间,距离举行仪式的晦之日就只有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另一方面,最后一簇余烬熄灭之后,废墟残垣中的村民正强忍悲痛,打扫着遍地的焦炭与尸骸。

“真是的,所谓的佣兵和士兵们都是这样,光顾着为自己的利益而战,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百姓。”一名中年男人一边抱怨着一边扛起一整袋碎瓦,“喂,那个男的应该怎么办?和村长他们一起埋了吗?”

“也只能这么办了吧——”

“等等,就这么放他安宁也未免太便宜他了!”一名血气方刚的青年气冲冲地打断了老妇的话,“都是因为这个家伙的奴役,我们才落得现在这样惨兮兮的下场!再怎么说我们也应该把他晒成人干,再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

青年很是愤慨地抱起塞瑞昂的尸首,费力在后者的身上缠上麻绳。然而就在塞瑞昂的身躯逐渐被麻绳吊起之际,一只青蓝色的蝴蝶悄无声息地从青年的袖口中飞出,溜进了塞瑞昂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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