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街道,没走一会儿,便到家了。
一排排砖瓦房,浮现眼前,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这边街道虽靠商业街,但远没有周府一侧繁荣。
更别提什么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了。
反倒是,路边乞丐渐渐多起来。
他们大多是三五成群,一两个大叫花子,带着几个小叫花子。
个个披头散发,瘦骨嶙峋,神色呆滞像在等死,一身上下黑得只剩一双白眼仁。
一块饼,五个乞丐正分食,两个年纪稍大的是一男一女,把大半饼都分给了三个小的。
那三个小乞丐闷头往嘴里塞,噎住了也不管,硬生生往下咽。
李长空看着几个乞丐,陷入沉思。
岳铭笑道:“大哥这一受伤,倒是转变不少,以后说不定能当大官哩。”
“这个年头,又是打仗,又是旱灾的,老天爷不叫人活,谁也没办法。”
“嘿,好死不如赖活着,能过一天就是赚一天。”
院墙由灰砖垒成,高过人头,砖缝间偶见杂草。
墙顶覆盖着一排排瓦片,边缘参差不齐。
大门位于南侧正中,两扇厚重木门紧闭,表面斑驳,显出原木色与残存黑漆对比鲜明。
梁下悬挂一块匾额,可见李府二字。
门前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延伸至远处,小径两边是未经修剪的灌木丛和野花,随季节更替而变换色彩。
不远处,几株老树斜伸枝条,偶尔遮挡视线,增添几分幽静。
只是这几个不合时宜的乞丐,与这氛围格格不入。
住在这条街道的人家,通常有两种人家。
要么是新晋富贵人家,要么是家道中落,总归是家里有些底子,但又没有周府那边有实力。
走近家门,旁边房子大门口,一老汉正端着一瓷碗,坐在小马扎上吃饭,手里拿两个明晃晃白面馒头。
吸溜吸溜的,香极了。
他脸庞方正,额头几道抬头纹,皮肤黝黑,手掌宽厚,指节粗大,双手长满老茧,年龄看起来像是六十多岁的老汉。
这是李长空邻居,小时候一直叫他吴伯。
吴伯还有一妻,岁数相差无几。
这老两口,从李长空记事起,两家就是邻居,但是他家这几年光景不好,靠着街坊门接济,勉强支撑到现在。
主要还是老两口那儿子,去了边境参军。
前几年刚去的时候,倒是逢年过节还有个信件,但最近几年,连一点信都没影了。
两口子想打听也没门路,他们认识最大的官,就是李长远了。
听到有脚步声,吴伯抬头一看,原来是李长空,见他身上缠着一圈白布,神色担忧,赶忙问道。
“李娃子,你这是咋回事啊?怎么伤着了?”
李长空心中没有丝毫陌生感,就像后世,自家老邻居打招呼一般,轻松写意,他笑着说。
“伯,没事,前几天上山上去打土匪,不小心受伤了。”
“娃,你这心是真大,这几道刀下去,在床上怕是几天起不来。”
两人寒暄之际。
一个五六岁的小乞丐,拖拉着黑黢黢破衣服,蹲在一边,眼巴巴的,盯着吴伯手中剩下的一个白面馒头,望眼欲穿。
这时候,婆婆也从大门中走出来,她的腰弯得厉害,头发花白,但是声音还是中气十足。
“娃子,你啥时候到家的?也不跟婆婆说,唉?这身上是咋弄的?”
两人寒暄过后,婆婆问东问西,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又说不出口。
她看见小乞丐,又瞪着吴伯一眼。
“老头子,你可别大发善心了。”
“自己都吃不饱,还老想着帮别人,咱家一顿饭就这几个馒头,多了没有!”
“你要是分给别人,你就没得吃!”
“看你下午上地里面干活,你饿得头晕,可我可不管你!”
在众人面前,呛得吴伯说不出话。
老两口吵架,李长空、岳铭只得装作没看见。
在小辈面前,吴伯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是又不敢直接翻脸,只得冷哼一声。
“老婆子,你赶紧吃你的饭去吧,哪来的这么多闲事!”
说罢,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像是赌气一样,故意背过身去,不在理会婆婆。
看得李长空在一旁有些好笑。
待到婆婆回屋之后,李、岳两人也告辞。
吴伯拿起馒头准备咬一口,但是几次放到嘴边,又拿出来。
最后狠了狠心,咬了咬牙,他把馒头一掰两半。
伸手递给那望眼欲穿的小乞丐。
“那小叫花!拿去吧!”
小乞丐接过馒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急着吃。
而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起来时,额头一片红肿,转身离去了。
吴伯望着背影,嘴里喃喃自语。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猛地发现,婆婆正看着他,心底有些虚。
婆婆冷言道:“饿着吧你,自己吃不饱还给别人。”
“下午上地,干活的时候,就知道啥滋味了,还不长记性。”
“你管我?我就爱挨饿!咋?不行?”
吴伯把脸一板,梗着脖子,喘着粗气,大声道。
两人之间气氛又紧张起来,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拗不过他,婆婆最后叹了口气,回屋去了。
吴伯只是看着远处的街道拐角,不由得出神。
那是六年前,儿子离开家的方向,如果回来,就从那个街道回来。
他每天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和婆婆吵架的时候,都会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那里。
他感觉,终有一天,儿子会回来的。
婆婆的声音,这时突然传来。
“老头子?”
“咋啦?”
“今天我胃口不好,还剩一块馒头,吃吧。”
吴伯望着婆婆,神情发怔,一时没缓过来神。
“老婆子,你…”
他接过馒头后。
婆婆也搬了个马扎,坐在门口,陪他一起发呆。
……
正门朝南,双开木门,漆色褪去,露出木质纹理。
院子四面环墙,青砖砌成,历经风霜,表面斑驳。
李长空父母还在的时候,记得二老说过这院子是上任县令的,有灵气。
果不其然,后来李长远果然当上县令,只是二老没有机会亲眼看到。
记忆中,院子有些年头了,所以显得有些破落。
李长远升官后就搬出去住了,把这院子留给李长空。
入门后,一条石板路直通主屋,两侧杂草偶有探出,显见疏于打理。
主屋坐北向南,瓦片覆盖屋顶,有连三处漏光。
东西两厢对称,各设小门,通往侧院。
院中一株老槐树,枝干粗壮,夏日里遮天蔽日。
树下一张石桌,几个石凳环绕,桌面刻痕深深浅浅,记录着过往岁月。
角落里,一口古井,井边青苔蔓延,绳索缠绕在旁的木架上。
整个院落虽略显陈旧,布局却透出昔日的规整与气派。
一妇人从堂屋中走出,中等个头,身着白布衣裳,衣料不名贵,胜在干净整洁。
头发挽成简单的单螺髻,一根木簪固定,几缕碎发垂落额前。
妇人面容清瘦,肤色略显暗沉,眉目平和,眼角细纹隐约可见,双手粗糙,显然是常做家务活计。
她笑着说道。
“夫君回来了?”
这妇人名叫沈淑宜,李长空妻子,两人成婚已有两三年。
她是县城一地主家的女儿,略通诗文,知晓礼仪。
在李长远当上县令后,两人光速成婚,但婚后生活还算融洽,一直以来,平平淡淡。
看见李长远身上的白布,知晓自己男人受伤。
沈淑宜脸上闪过一抹心疼,正想关切。
但有外人在,又不得不扮作端庄大方,做个自认为得体的仪态,客套道。
“岳,渴了没有,来进屋,喝完水。”
岳铭在县衙里泡久了,察言观色很有一套,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于是推辞道。
“嫂子,你就别忙活了,我就是奉县尊之命,来帮我大哥背个行李。”
“我就不多坐了,还要回县衙复命,您就歇着吧。”
说完,岳铭将行李放下,拱手告辞,转身边走。
“嘿,你看这人。”她笑骂道。
岳铭走后,她把大门关上,扶着李长空,慢慢进入东厢卧房。
进屋之后。
全然没有那副大方模样,倒像个小女人姿态。
沈淑宜急忙脱下李长空外衣,看着那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有些难过。
“夫君,这伤势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大哥是怎么当县尊的,怎会让自己亲弟弟去做这般险事。”
这几天,不知是第几人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李长空只好耐心解释一番。
但沈淑宜仍不满意,胸脯上下起伏,气鼓鼓的。
“这是公事,我既然当了这份差,就要去办事,我不去剿匪,难道我大哥去吗?”
“公事归公事,这陷阵杀敌的,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就不能让岳铭去吗?”
她说着说着,身子一抽一抽的,看着好像要哭出来。
李长空赶忙安慰道。
“我这不是好好的,没多大事吗?”
“今日归来,应是喜事,何必哭泣呢?”
“夫君还说没事?依妾身看,分明是想去拼命以博直名,根本没有在乎过我,还有这个家。”
说着说着,越说越伤心,她渐渐哭泣起来,梨花杏雨。
他这臂膀本就有伤,活动不便,这一来,倒是弄得李长空有些手足无措。
“妹子,别哭了。”
“到底我是受伤,还是你受伤啊,怎么我到家还要安慰你呀...”
沈淑宜脸色有些红润,止住了哭泣。
“坐着,妾身给你弄吃的去,吃饱了你就好好给我躺床上养伤,那也不许去。”
李长空望着她的背影苦笑不得。